沈无疾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缘由,继续往里走去。
沈无疾来到内殿,见皇帝正撑着手生闷气,便笑着问:今日是左相又催皇上立后,还是
朕是一国之君,为何要像牛一样被他们摁着喝水?皇帝怒道,朕与楚楚结发夫妻,朕就要立楚楚为后,就不要这个人的女儿、那个人的妹妹。那些老匹夫当朕是何人?勾栏小倌吗?朕在国事上又不耽误,他们管天管地,还管到老子房事了?有本事把他们老婆送来啊!
沈无疾:
这位皇帝二十有八,非先帝之子,而是先帝的侄子,即位前,一直在偏远贫瘠的封地做闲散王爷。
因先帝福薄,生的儿子皆互斗至死,先帝也因此气死,才轮到了这位。
倒也有其他皇室子弟备选,可这位王爷看起来最蠢,最没野心,最没势力,娶的老婆都是民间屠夫之女,看着最好掌控,因此中选,被推上了皇位。
他在穷山恶水的封地正吹着西北风呢,忽然听说天上掉了个皇位给自己,二话不说,兴冲冲地领着发妻来了京城,却很快发现这儿规矩繁多,自个儿处处受制于人,天天要受鸟气,甚至还强迫他娶老婆纳妾,他便闹着要回去了。
可皇位又岂是他说不要就不要的?
来了,就很难走。
好在皇帝虽大大咧咧,却也明晓大义,得知自己若一走了之,恐怕朝中会因争推新君而大乱,便忍耐着留了下来。
只是让他废妻一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做。
皇帝哀声叹气了半晌,坐在龙椅上,看着弯腰拾奏折的沈无疾,感慨道:还是你好,没人会逼你娶老婆,反正都知道你那啥。
沈无疾:
他是皇帝,我的靠山,我不能打他,不能骂他,不能冷笑。
沈无疾装作自己没有听见,继续拾奏折。
皇帝见他不说话,又道:沈无疾,你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吗?不是喜欢朕的那种,是出于情爱的喜欢。
沈无疾:出于什么,我也不喜欢你这傻帽儿。
但他面上却恭敬柔顺道,皇上,奴婢是阉人。
又不是问你行没行房。皇上道,只是喜欢,你有没有那东西,都能喜欢别人啊。
沈无疾起身,将叠放整齐的奏折放到御案上,瞥了一眼旁边的砚台与毫笔,想起了洛金玉。
洛金玉年纪轻轻便写得一手好字,当年人人都为家中能挂他墨宝为荣。
沈无疾曾向洛金玉求字,洛金玉给他写了个根字,被他给撕了,还把洛金玉的砚台给摔了。
后来,沈无疾气消,重金购买了一端相传是王羲之用过的古砚,送去给洛金玉,被洛金玉扔出了门,还嘲沈无疾不学无术,五十两黄金买了个一吊钱的玩意儿。
那个时候的洛金玉一身清高傲气,极不屑与他这样的权宦为伍,唯恐污了自己的满袖清风。
可是,洛金玉对旁人,又十分的好。
沈无疾见过洛金玉在街头帮瞎老伯读家书,也见过洛金玉在巷落里教乞儿写名字。那些乞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还有令人作呕的异味,可洛金玉却恍然不觉似的,还会对他们露出勉励的笑容。
可是,若不算嘲笑,那么,洛金玉就从未对沈无疾笑过。
哪怕沈无疾那时已是深受先帝宠信的大红人,锦衣玉冠,遍体熏香,可在洛金玉眼中,还不如路上的花子乞儿。
沈无疾为了与洛金玉拉上近乎,绞尽脑汁。
他令人第一时间抄来洛金玉的新辞赋细细品读,然后不眠不食地认真写作,再让人送去给洛金玉看,望他能指导一二,借机攀些干系。
可洛金玉一见,却勃然大怒,提笔在纸上写八个大字:放浪轻浮,寡廉鲜耻。
沈无疾拿到这份墨宝,一时大受挫折,转而又灵光一现,将其他七字删去,只留廉字裱好,挂在床头,视若珍宝,日渐觉得洛金玉当真只对自己写了这一个字。
可这一字太少,沈无疾故技重施,又写了一篇辞赋,让小太监拿去给洛金玉评论。
洛金玉早从坊间听得这个沈公公施计巧得一字的趣闻,自以为是中了沈无疾的套,恼羞成怒,憎沈无疾的不知羞耻,见他又来,便不写字了,提笔往上画了一只绿毛龟。
沈无疾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怎么让这只绿毛龟看起来更温和些,只好悻悻然藏于柜底深处,无法裱出炫耀,极为遗憾。
沈无疾听得皇帝催促自己回答,低声道:阉人怎配喜欢别人。
是吗?皇帝好奇地问,去了势,就不会有感情了吗?
去了势,又不是挖了心,怎么就会一并没了感情。沈无疾心想。只是,去了势,别人就不认为他有资格喜欢人了,连被他喜欢,都是一种避之不及的侮辱。
至少,洛金玉便是这样认为的。
至于旁人如何认为,沈无疾倒不在意。
唉,你也算是少了一件烦心事。皇帝道,朕就不同了。你说,朕该怎么办?
沈无疾收回心思,微笑道:皇上不必着急,您只需拿另一件事出来给他们头疼,他们就无暇置喙皇上的后宫之事了。更甚,您让他们选一选,是要选择实施新政,还是选择让大司马之女为后。
皇帝道:你让朕拿新政威胁他们?
沈无疾笑着点头。
可你不是说,新政不错吗?皇帝皱眉,那朕不实施新政了?
原本,皇上您也一时无法实施新政。沈无疾徐徐道,奴婢不懂太多,但看那新政条例,总觉尚有许多不周到处,恐是还需改进。因此,您大可暂时将它扔出去作挡箭牌,日后,皇后已经诞下太子,后位稳固,大司马女儿,将军妹妹之流,也都老了嫁了,威胁不到皇后了。届时,您再实施新政,也不晚。
皇帝沉思道:你说得有理。又道,还好有你在朕身旁,为朕出谋划策,否则,朕可真是头疼。
沈无疾笑着道:奴婢惶恐。
3、第3章
沈无疾安抚好皇帝,又要去司礼监管事,直到夜色深沉,他仍不出宫回府,留在司礼监轮值房歇息,以待皇帝随时差遣。
这时,一个小宦奴来低声禀报:干爹,您府里来人说,洛金玉在府门口站了一天,不吃也不喝,给他暖炉他也不要,活生生冻晕了。
沈无疾:
眼见沈无疾目光凌厉,小宦奴忙道:已将他搬入门房,请了大夫。
谁让他们管他了?沈无疾怒斥道,姓洛的要什么阉奴的暖炉,进什么阉奴府的门房,请什么阉奴给他找的大夫?!
小宦奴低头,不敢说话。
他不懂,也不敢问。
沈无疾气得发懵,站起身,在屋内兜了两圈,忍不住心焦担忧,满脑子里都是早晨见到的那张苍白的脸和瘦削的身子。
终于,他认命地叹了一声,拿起衣架上的斗篷,匆匆往身上披好,提了一盏灯笼往外走,一边道:喜福,你去请展公公今夜替咱家当值。
是。小宦奴应道。
沈无疾匆匆忙忙地赶回府中,见着了门房里裹着棉被、坐在火炉旁的洛金玉。
洛金玉已经苏醒过来,正伸着手让大夫把脉。
沈无疾站在门口,目光往洛金玉白皙纤细的腕子上一看,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悻悻然想了想,语气刻薄道:大过年的来找茬儿,非得晕倒在咱家府门口,死也要给咱家寻晦气,你也真够狠毒的。他冷笑道,咱家偏不如你的意!
沈无疾说完,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洛金玉的回应,便看过去,见洛金玉正伸着舌头让大夫看舌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