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世人往往都对太监怀有许多误解与偏见,其中常常都认为,太监既去了势,便该当是清心寡欲,不再惦记凡世情爱,洛金玉便也是这样以为的。
然而,太监毕竟也仍是凡世中人,他们去了势,又并非挖了心肝,去了脑髓,哪里就能立刻变得无情无欲?深宫寂寂,长夜漫漫,他们也苦于孤枕难眠,渴望着能有归宿小家,似模似样地仍做个男人,这才在历朝历代都有许多的太监与宫女对食,相互慰藉。
而这些,洛金玉又哪里能够得知。
他只道,这沈无疾沈公公,当真是天生的怪异!
又不说话了沈无疾也很无奈,叹道,你就仗着咱家爱你疼你,既不敢骂,更不敢打,还怕你时不时又晕一回来吓死咱家。
洛金玉:我听不到,我没听到。
沈无疾道:罢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歇着吧,早日歇好了身子,咱们便动身去晋阳。至于今夜咱家与你说的那些话,你也不必说给吴家人听,省得他们走漏了风声,引起君亓的防备。
洛金玉慎重地道:公公放心,今日之言,在下不会再对任何人说。先生那里,我也自有说法。
你若不好说,总之便往咱家身上推就好。沈无疾笑道,别傻乎乎给咱家说好话,你不妨和吴二说,你与咱家为此事大吵一架,咱家执意如此,心胸狭窄,必报此仇,差些还动怒伤了你。见洛金玉急着否决,沈无疾忙道,别急,别怕,坏不了咱家名声。如今是要让君亓看不出破绽,待事成后,咱家自然会对吴家人全盘托出,届时他们也就不会说咱家坏话了。
沈无疾又笑了笑,道,此事牵连甚大,本也不该和你说的,可你毕竟不是外人,咱家信不过谁,也信得过你。又怕你心中总揣着这事儿与咱家怄气,等下伤了身子,就不好了。他柔声道,你可记着,无论如何,你自个儿的身子可要紧了,咱家的脾性是不好,狗脾气上来了,话也说得不好听,事儿也做得不好看,若气着你了,你便顺心打就是,别和咱家对着骂,径直打就好,消气儿最快,咱家也绝不可能还手的。只是别把脸打坏了,咱家总在外头,也还是要几分脸面,皇上那边也不好说,省得多生是非。
洛金玉听他这一番话说得恳切真诚,心情更为复杂,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往日里,若沈无疾阴阳怪气地说话,他倒还有话反驳了,可沈无疾如此,他便也不能说些难听的话了,就连拒绝,也踟蹰起来。
许久,洛金玉有些尴尬道:公公无需这样说。
沈无疾见他面皮微红,似是有些羞涩,便不再多说,只道:那你歇着吧,咱家去偏屋里歇。
闻言,洛金玉一怔。这些时日,沈无疾只要回府,必定赖在他屋里不肯走,无论如何都要缠着同床共寝,蛮不讲理。可今日怎么又
但洛金玉自然不会说出来,他仍是巴不得沈无疾别再触碰自己的,见状便从凳子上起身,作势送沈无疾出门。
沈无疾也心知肚明,见洛金玉装傻,忙不迭地就要送自己走,生怕自己反悔似的,心中自然有些酸涩,毕竟他捂了这么些时日,半点没捂热乎呢,此时还得前功尽弃。
可他也没说,只是起身出门去,站在门口又道:明日白天,让人将门闩修好吧。
洛金玉不知沈无疾怎么又换了心思,只道:嗯。
那,你这就去歇了吧,别看书了。沈无疾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洛金玉:嗯。
沈无疾踟蹰着走出去半步,又回头道:你若夜里一个人怕黑
不怕。洛金玉截住他的话。
沈无疾叹息:便别熄烛。
洛金玉尴尬道,嗯。
沈无疾又走出去半步,回头叮嘱:刚见你屋里似乎没茶水了,等会儿咱家和他们说,夜里记得给你换茶水,你起夜时若去喝水,就得当心些,别烫着了。
洛金玉道,多谢公公关怀,在下知道。
沈无疾一时也不知还有什么好叮嘱的了,就站在那,欲语还休、含情脉脉地望着洛金玉,许久,道:夜风凉,你别站那了,快回去。
洛金玉担心再这样下去,可真是没完没了了,便赶忙借着这话,应了一声,退后一步,缓缓将门关上。
沈无疾:
你可真是半点不舍得都没有吗洛金玉!
沈无疾瞬间变了脸色,气冲冲地去了偏屋里,关上门,重重地哼了一声。
无论前面如何,最后还是照着喜福的话说了可洛金玉看起来多开心啊!半点不舍都没有!喜福这混账,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定就是洛金玉派去的细作!
沈无疾在心中恶狠狠地骂了喜福一通,暗道明日便去司礼监给这兔崽子好看!
隔日的司礼监里,大清早,喜福如往常一般勤恳老实地打扫着台阶,忽然听到声响,忙回身去行礼:干爹。
他干爹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喜福不知自己是祸是福,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沈无疾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从怀里摸出个锦盒扔给他:接着。
喜福手忙脚乱地接住锦盒,抱在怀里,茫然地看着干爹。
沈无疾冷笑着道:也不知是哪个蠢货,给咱家送这女人的玩意儿,咱家留着没用,给你了。又挑剔道,钱氏也不知看上你哪儿了,鹌鹑似的,风能吹跑,雷能打倒,钱银也没几个也罢,你毕竟是咱家的干儿子,她算咱家的儿媳,太寒酸了是丢咱家的脸,这东西,扔了也是扔了,就给她润润妆盒吧。
喜福大早上的被他一通说,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忙着道,儿子替钱氏多谢干爹!
沈无疾懒得再理他,抬脚上了台阶,朝屋里走。
喜福见他进去了,犹豫一下,好奇地打开了锦盒,顿时一惊。
毕竟是宫里当差的,又跟了司礼监大监们一段时日,喜福也算见过世面之人,他一眼便瞧出这盒中所盛的红玉手镯不是俗物,且不说那料子,便光是看这镯子的雕琢功力,也绝不会是市井街头花钱能买得到的东西。
沈无疾如开屏的孔雀一般迈进了司礼监的大屋子里。今日司礼监开例会,其他的大监们多数来得早,都在,见了他,纷纷与他打了招呼,寒暄几句,便继续先忙着各自手头的事儿去了。
沈无疾本是朝着自己的桌子过去,可走到半路,又换了个方向,朝着一旁的展清水走去:展公公,早啊。
展清水也似是昨日之事不曾发生似的,笑着起身应道:沈公公,早。沈公公一早上的,红光满面啊,这是有什么大喜事要说?
沈无疾矜持地笑了笑,道:哪里,只是早上吃得多了些,油光满面罢了。
展清水正要说些别的话头,就听得沈无疾道,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呢,咱家平时哪爱那时候吃东西呢,展公公你说,你那么早起来,吃得下什么嘛,你说是不是?
我展清水刚要说话,沈无疾便截断了他的话,满脸皆是做作出的无奈与苦恼,道:可要不说读书人麻烦呢,也没他什么事儿,就不肯多歇会儿,非得起来了,拉着咱家陪他吃早膳。咱家说没这习惯吧,他话就可多了,一时《黄帝内经》,一时华佗扁鹊,糊弄得咱家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仿若咱家不吃这顿早膳,明儿就得上御医院躺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