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无疾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呸道:咱家看他那霉运破命道,纸糊的身子,是好不了了!
何方舟忍俊不禁:还不是托您沈公公的威风,把人给吓得。
朝野内外谁又看不出呢,自剿匪旨意下了后,吴为今日风寒,明日高烧,后日被狗咬脸丢光了不要紧,总之就是拖着不出发,无非是怕着了沈无疾这奸宦的道儿,死在外头。
而邙山匪徒作乱非一日之寒,说起来算不上是什么急事儿,吴国公府又名望仍在,谁也不好拆穿这事儿,催着吴为出发去送死。
对于沈无疾来说,就更不算事儿了。他本也既不指望吴为真能干出功绩,又不是真要送吴为去死,他自个儿尚且等着明庐来给他做军师打邙山那仗,如今又知邙山之事牵扯宋子文兄弟的死,内里大有文章乾坤,倒恰好需要时候重新谋划一番。这下子好,吴为在那耍赖皮不出发,沈无疾就对外作出无奈模样,也省得另找借口。
可外人却哪里能知道其中关窍呢?为此,众臣私下里议论沈无疾向来跋扈蛮横,性情烈得很,一言不合能将铁板踢裂,却不料这回踢到了一块软趴趴的狗皮膏药,进退不得,也是好笑。
沈无疾知道这些人私下里的议论,并不去理。
哼,这还没出城呢,就吓成这熊样儿,别人长胆子那点肉,也不知他都拿去长了什么孽玩意儿。沈无疾刻薄道。
何方舟笑着道:也不怪他,他倒是不知者无畏,闹着喊着要领兵杀匪,重振吴国公府声望,就是他那两位好哥哥,将他锁在家里,还牵了几条狗放在门口,说宁可真让狗咬他一顿,也好过他客死异乡。
沈无疾更瞧不起了,道:一怂怂一窝,吴国公父子戎马一生,临到头,生了这仨废物。
至少吴大和吴二也知道藏拙,好过许多人了。何方舟温和道,天赋资质乃是天生,强求不来。
沈无疾哼了一声,不说话。
何方舟又拿别的公事向沈无疾汇报了一阵,便退出房间,仍回他那大门口去守着。
再说沈无疾这边躺在被子里为心上人暖被窝,暖得自个儿出了薄汗。沈无疾是练武之人,身子比洛金玉好太多,早没盖这么厚的被子了。
他伸手在被褥上摸了一阵,觉得差不离了,叫来小厮,问道:偏屋那怎么样?
小厮陪着笑道:今儿时候太晚,小的怕夫人饿着肠胃,便冒昧进去问过几次,夫人看着像是没大事,脸色也润了回来,就让送晚膳,吃得不多,还是饱了。小的与他说,老爷您和何公公在正屋里说事儿呢,他也就没急着回来,仍在偏屋里休息。
沈无疾本想叫小厮这就请洛金玉回来,自个儿先别起身,省得被褥又凉了。可他转念一想,又心虚道,洛金玉向来不愿和我有肌肤之亲,若叫他看见是我给他暖的被窝,恐他嫌弃,就是嘴上不说,就是给我面子肯用了这暖窝,心里也是别扭的,又是何必。
于是他先叫小厮去灌了两个汤婆子塞到被窝里,自个儿这才出来,不忙着穿衣穿鞋,先忙着转身将被子压得牢牢实实,叫自己心头身上那点儿留在被子里的热气儿一丝一毫都泄不出来,这才接过小厮恭敬递上的衣裳,坐在床沿上自己系着衣带,小厮则蹲在地上给他穿鞋。
弄好了,沈无疾去桌前照着西洋镜,抬手抚弄整齐自己微乱的发,又弯着腰凑近一些,恨恨瞪着里头照出来自个儿脸上的几片伤痕。
那叫宋凌的臭东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糟心玩意儿,待咱家查明你来历原型,定把你皮都给扒了,叫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沈无疾恼怒地哼了一声,别开目光,转身大步朝外走去,亲自迎洛金玉回正屋里。
从正屋到偏房,也没多少路,沈无疾刚出门,脸上阴恻恻的模样就已化作了无尽的春风和雨,嘴角含着可意的笑,去到偏房门口,见门敞开着,也仍停住步子,敲了敲门,柔声道:金玉,方便咱家进来吗?
70、第70章
洛金玉应了一声,沈无疾这才进去,道:你屋里暖好了,咱家送你回去。
就这点儿路,有什么好送。洛金玉道。
沈无疾笑道:那也好,咱家就站门口目送你。
洛金玉不接他这话,犹豫了一下,也没急着走,道:我起床时,本是想整理一下被褥枕头,却不料你放在枕下的书被我碰掉了地上,抱歉。
这也值得你放在心上?沈无疾忙道,没事的。
洛金玉却不是为了和他说这个,又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道:我拾起来时,不当心看了一眼。
沈无疾下意识心中一惊,转瞬想起这回睡前看的话本没什么大碍,心中又一松,笑道:也没什么。
我却不觉得没什么。洛金玉微微皱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苦口婆心地劝着恩人,这种书,你还是少看为好。你若爱读书,我可为你另列书单。
哦,你嫌咱家看的书低俗?沈无疾却也不恼不羞,径直走过去,拿起自己枕下的话本,卷在手中,敲了敲手心,看着洛金玉,道,还是说,你以为,咱家是看多了这些书,才被怂恿着胆敢觊觎你,一颗春心蠢蠢欲动?
洛金玉没有说话。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沈无疾所看这书,洛金玉没看过,却听同学们议论过。
这书集许多通俗故事而成,其中尤以描述男女欢爱情|事最多,偷会、私奔、暗通款曲,乃至于伦理颠倒都不鲜见,其言词之大胆,人情之泼辣,故事之新奇曲折,皆很引人入胜,却也因此令正经先生嫌其低俗,怕学生读了入下流,禁止学生看。
洛金玉谨遵先生教诲,自然对这类书没好感。
他心想着,看来先生所说没错,沈无疾就是看了这些故事,方才那么热衷于情爱俗事,入了邪道,弄得痴狂疯癫的样子这些书可真是害人不浅。
不料,沈无疾却道:那你就错了,咱家是先觊觎了你,方才爱看这些故事的,你可怪不到它的头上。你若要怪,只能怪女娲造人的时候,为何要叫人有七情六欲。咱家既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又不让咱家用它,这不是刁难人吗?
洛金玉:
他自然不肯信,轻声呵斥,又在砌词狡辩,你怎么就这么爱说谎?
没说谎,没骗你。沈无疾急忙辩解道。
洛金玉不悦道:你若不是骗我,那就说不通道理。你先洛金玉噎了一下,略过去,继续道,又来读这些书,是什么道理?
自然只有先受这些故事蛊惑,方才起了邪心的,哪有先起了邪心,再去读故事的?
沈无疾难得也有不自在的时候,他挠了挠鼻尖,有点儿羞于说,可又不愿意让洛金玉误会自个儿是被书诱骗了才胡乱喜欢他。书被冤枉了没什么,他对洛金玉那一片日月可鉴的深情厚意可千万不能被冤枉了,那他还不如哭死在这。
因此他想了想,还是说了。
沈无疾低声道:那那咱家平日里在你那讨了没趣,灰溜溜回来,不总得安慰安慰自个儿?
洛金玉更是疑惑,蹙眉看着沈无疾: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嗳,你不明白就算了,也无需想太明白。沈无疾急着将这事儿敷衍过去。
可洛金玉这好学之人,平日里惯了打破砂锅问到底,越见沈无疾含糊,越困惑,越要问清楚:你倒是说个清楚。
嗳沈无疾心虚地别开眼,不去看洛金玉,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中道,咱家若说清楚了,还不得气死你?你这冰清玉洁的黛玉脾气咱家哪儿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