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沈无疾听他说得不吉利,忙出言拦阻。
洛金玉却已经说出了口,继续道:无疾,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只是,不想明白,也不想这么做。
我记得,本朝高宗皇帝时,曾出过这样的事。京城有一男子,因种种原因,名声不好,娶不着妻,四处请媒,屡屡碰壁。这男子便对女子生出恨意,短短三年间,竟谋害了二十三位女子。此等畜生,将人奸杀后,又把尸体剖肚填土,用以泄愤。后来,一条犬在他屋后挖出了凶器血衣,这才叫天网恢恢,官府将他捉拿归案。
洛金玉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一面继续道,可此人被捕归案后,不久,又有一女子遇害,凶徒手法竟与那人所差无几,乃是有意模仿。接着,事情传开,乃至于全国各地,竟都有出现了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此时,幸在官府已有经验,因此倒能很快将凶手们捉拿。此事,不知你有没有听闻过。
沈无疾看着他把碗放回食盒,用东西重重包裹回去,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人不耐烦了,要把饭菜倒了喂狗虽说洛金玉非是这性子,司礼监也没养狗但总之,不是就好!
沈无疾嘴上道:哦,听过。此事影响极坏,那段时间,女子们人人自危。
根据后来案卷查明分析,那些凶徒杀人,其实并无章法,非是看重哪一类女子才杀,他们无非是挑自己敢下手、能得手的。
洛金玉走回来,坐在屋内另一张床的床沿上,对着只隔了窄小过道的沈无疾说,可是,在当时,人们于恐慌之中,为求自保,纷纷揣测凶手行凶是有要求的。譬如,遇害者们戴了什么样的珠钗、穿了什么样的衣裳与绣花鞋、平日里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甚至是读过什么书。只要有心往牛角尖里去钻,总能找到些穿凿附会的所谓相似之处。因此,便天天有传言,如何如何的女子才会被杀,如何如何的不会被杀。百姓女子们依照传言,变更自己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如此还不够,也都不敢出门了。
289、第289章
沈无疾试图辩解:女子们自古以来,本也不爱出门本来在家相夫教子,也算好事
他自个儿说着说着,也心虚,说不下去了。
这也非他的心里话,他自恃不俗,更读多了洛金玉的文章,对女子有不同于寻常的尊敬看法。
如今说这话,不过是为了驳洛金玉的话。
若你要这样说,我仍然可为你举例。
洛金玉不慌不忙,道,高宗时解海禁,本朝与外贸易频繁,其中丝绸、绣品与茶叶等物,乃是外域重金渴求之物,他们愿以黄金、宝石、厚铁、宝马等物高价换取。
而这些物品,多是由女子制成。因利益丰厚,当时盛产这些东西之地,遍地多有大作坊,尤其江浙沿海的一些县镇里,甚至人人家中母女、姐妹皆为女工,比父兄佃田所得更多。可自打出了女子接连遇害事后,女子们不敢出门。
许多作坊门庭有雀,产不出物来,做不成交易,还要依照字据,向外商赔款,便由此关门大吉,一些作坊主更卷款逃走,将当时贸易搅和得一团乱。且,自海外贸易减少,声势渐微,海盗便趁虚而入,劫戮孤船。此事传出,海外越发谨慎商船。如此反复循环,终于,海盗成灾,高宗被迫闭关锁国。
无疾,你现在仍要说,那件事只有女子受害,因此无妨她们受害吗?
沈无疾:
本来女子受害,便不该无妨她们受害,可若非得这么说,我便也可从男子利益上来与你分析。洛金玉振振有辞,再说,这世上有男有女,可无论男女,皆由母体女子所产。母体若低贱不要紧,那她所生婴童又怎会高贵要紧?或是我失礼,但我着实觉得,母体为人,生出的便是人,母体为狗,生出的便是狗。若有人自认为狗,我也无话可说,可既自认为人,若再轻蔑女子,那我就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
沈无疾:
他只能急忙解释,咱家绝不是轻蔑女子的意思。
洛金玉道:待这些事了,我将来,还要上书举荐才德兼备之女子为官。
小祖宗嗳,咱家的活祖宗!您可歇着吧!这往后要捅的天,您竟还已经给提前规划好了?
洛金玉看他神色,问:你觉得不妥?
怎么会不妥?做官,不就是有才有德就行吗,谁说非得男子?沈无疾梗起脖子道,咱家知道些个才女,也就可惜不是男儿身,那文采,别说去你们太学院,就是春闱应试,也绝不会差。
沈无疾好一番表忠心心中长叹不止,暗道,咱家与这么个呆子相好,倒是不止要对他表忠心,还得连带着对女子表忠心,可去哪儿说理啊终于,洛金玉不说这事儿了。
话头收了回来,洛金玉问:无疾,你记得,那场谋害女子的风波,后来是如何平息下来的吗?
沈无疾沉默一阵,道:后来,高宗德庄皇后想出妙法,叫官府再逮着了凶犯,先不叫百姓知道,将凶徒私下里杀了,曝尸街口,做出假象,四处说是被遭难的女子反杀。
消息传开后,大约尚有些心怀龌龊的畜生,却终于知道女子也不任由他们摆布,便也不敢再妄动了。而女子们也受此鼓舞,生出勇气,渐渐敢再踏出家门。此事才逐步平息下来。洛金玉道。
沈无疾大约已经知道洛金玉要怎么说了。
果真如他所料,洛金玉问:我问你,有错的是凶徒,为何要让女子们迁就凶徒来改头换面?而那样的迁就躲避,又有用吗?对于丧心病狂之徒,唯有叫他们知道女子有反抗之气力,他们方才会瞻前顾后、斟酌轻重。
可
说到底,那些畜生无非是欺软怕硬,欺女子柔弱,便对女子下手,见女子刚硬起来,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嗳,你
如今,我便如那些女子,要杀我之贪官污吏,便有如那些凶徒。洛金玉道,他们无耻,我却要因此禁足怯懦,凡事唯唯诺诺,思考执理之前,还要先顾虑得不得罪他们,我岂不如直接叩倒在他们面前,称他们为主?
嗐
我不仅是要叫凶徒知道,我是正,他们是邪,自古以来邪不压正,我绝不惧怕他们之威胁恐吓,我也是要叫如礼部那位同僚一般有良知,却心存怯懦恐惧的人们受到鼓舞。
洛金玉道,任何人都会死,这世上没有不死之人。人只要死得其所,死亡便不足为惧。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向来,深以为然。
他们可以杀我一人,可以杀一百人,杀一千人,他们也杀不死天地正气,烧不完史书,灭不了已经勃发之精神,燎原之星火。而我唯一要做的,便是不叛变于我辈。
洛金玉道,虽也非我本意,我亦不该以此自傲,可我究竟名声在外,有些清正之书生以我为榜样。我便如在战场上立孤石之巅,吹响号角,振奋三军之人,那么,便是敌人就在对面,已搭起弓|弩,正对我心胸,我也绝不能退半步。我之退步,便是全军溃败之征兆不详,是令士气衰竭之大罪。
得,又打起仗来了。
沈无疾听他这一通长篇大论下来,饥肠辘辘,脑袋发昏,同时亦有觉震耳发聩,思前想后,长叹一声,正要开口说自己投降了,忽然听得这人先说了话。
无疾,我此来,也有另一件事要与你商谈。洛金玉的语气又温柔起来。
沈无疾道:你说。
洛金玉道:我虽说得慷慨,可心中实则也有私情。我反复思忖一夜,唯恐将来我之事端,连累到你与先生、师哥、西风等人。
沈无疾忽地一凛:等等,你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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