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远的呼吸重了起来,身体紧绷,刚刚包扎好的伤处再次渗出了血来。
他竭力压制住心中的阴霾,佯装无所谓地笑了下,圣上,他们都没有臣有用。
这大话让朕想要笑了,顾元白扯起唇,冷冷一笑,天才人才尽入皇家门。薛远,你的才能是有多大,大到天下人才都不能与你比肩?
你又有多大的自信,自信他们都不会比你更效忠于朕?
薛远沉默了。
良久,他幽幽叹了口气。
顾元白以为他认了错,松手放开了他,今日这五十大板,就是对薛卿肆意妄为的惩治。
朕只望你清楚,顾元白低声哑哑,好听得人耳朵都要软了,话里的寒意却把人心都给冻住了,大恒的法,不是你有才能就能越过。
顾元白不是迂腐的人,他的思想甚至比这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更为先进。
可是,古代的法,一个帝王的势,这些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踏过。
皇权为尊,顾元白是个皇帝,皇帝就要巩固皇权,一旦一个人犯错受不到惩治,皇帝还能有什么威慑?
今日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能将安乐侯世子的尾指砍断。那明日,是不是又能为了另外一种理由,去将其他人的命给杀了?
圣上最后说:五十大板要是还不够,那就打到够了为止。
说完,顾元白转身就往外走去。
他的脸上面如表情,威压让屋内外的人不敢抬起丝毫的头。一脚跨出门槛时,薛远在身后说话了。
圣上,臣即便才能不够,也有样东西是他们给不起也不敢给的,薛远的声音冷静极了,臣
闭嘴。顾元白道。
薛远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汗意咸湿,染湿了床褥。血味越浓,薛远看起来却比之前冷静极了。
他撑起身,从闷热而蒸腾的房屋空气之中看着顾元白,声音不大不小,四平八稳,圣上先前问臣为何要拒了调职,臣现在能说了,因为臣想待在您身边。
臣心悦你,他的声音陡然低了起来,好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般,有些失真,钟情于圣上,这颗心,旁人不敢给。
因为旁人会怕死。
扑通一声,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双膝一软,全部跪倒在了地上。
他们脊背窜上寒意,冷汗从头顶滑落,听着薛远这大逆不道的话,只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现在这。
顾元白没有说话。
窄小的院子之中,这么多的人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聒噪的蝉叫声不断,一声一声地催人命。
满院子的人,都怕因为听着这些话而丢了命。
哪怕是田福生,也提心吊胆,紧张无比。
良久,顾元白才缓声道:田福生,将这些人带下去。
院子之中已经有人克制不住的发抖,表情惊恐得仿若下一刻就会丢了命。
圣上接着道:让他们知道什么该记着,又该忘掉什么。
田福生颤颤巍巍起身,是。
顾元白目不斜视,宛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什么都没听到一般,面不改色地继续大步走出了这座小小的院子。
在现代,顾元白也没少过向他求爱的人。
只是薛远在其中显得尤为特别了些,特别就特别在,顾元白不知道薛远是不是被自己那意乱情迷的一吻给掰弯的。
如果是,他心中愧疚,可愧疚之后,顾元白还能做些什么?
薛远无论喜欢谁,都比喜欢他好。
无论是谁,都比顾元白有时间陪他耗。
圣上一离开,院中的人才陡然松了一口气,他们瘫坐在地,为自己还能留下一条命而感到庆幸。
屋中。
薛远闭上了眼,躺在枕头上,半晌,掌心之中流出丝丝血迹。
傍晚,常玉言亲自来看薛远。
他安抚道:你父亲知道了你弟弟做的事了,临走之前还出了这么一出,薛将军脸色很不好看,我猜,应当是又要动用你说过的家法了。
薛远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半晌,他才用鼻音懒懒应了一声。
常玉言折扇打开,给自己翩翩然扇了几下,纳闷道:薛九遥,你竟然会为你弟弟做这种事。以你的本事,竟然还会被你弟弟反陷害一次。就你弟弟那般蠢样,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薛远动动嘴,探花郎的脑子真是不同常人。
常玉言曾在薛远面前吹嘘过自己要得状元的事,结果就成了探花。薛远每次朝着常玉言说道探花郎的口吻,听在常玉言的耳朵里,就像是讽刺一般。
常玉言气恼地敲了敲床边,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半是幸灾乐祸,半是真情实意,安乐侯的嘴上从来不饶人,圣上未曾派人将这事传出去,但安乐侯已经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了。不过除了宗亲,倒是没有多少人骂你,相比于你,你的弟弟争议倒是很多。
薛二公子这名声是彻底没了,背上个又蠢又毒的称号。
薛远没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给我写首诗。
常玉言一怔,什么?
夸一夸我的英姿,薛远终于睁开了眼,眼中的血丝满溢,乍一看,如同眼中溢满了血一般可怖,生生把常玉言吓了一跳,薛远看着他,淡淡继续道,相貌、家世、经历、军功好好写。
这、这是什么意思?
让你写就写,薛远勾起唇,阴阴冷冷地笑了,写得好了,爷赏你好东西。
两日时光稍纵即逝,等第三日时,便如在京城大内一般,各衙门正式在避暑行宫之内运转了起来。
顾元白与众位臣子上了早朝,早朝之上,按照圣上的吩咐,户部尚书将以往荆湖南和江南两地的税收实乃这两地税收之中的三成一事,通报给了满朝文武知道。
众位大臣哗然。
诸位家族当中难免会多多少少的有隐田现象。臣子背后的家族越来越富有,就代表着皇帝越来越虚弱,等皇帝虚弱到一定程度时,权臣就会诞生,僭越代为掌权,接着就是王朝的更替。1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不明白,明白的人也开始在强势的皇帝手下谨言慎行。
他们心知平日里的税收绝对不是实际的税收,但三成?这也太吓人了些!
顾元白只是让这些臣子知道这一事罢了,等户部尚书说完,众臣面面相觑,吏部尚书突然上前一步,深深一鞠躬,竟然同顾元白告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