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说夫蜀先生走时不太安详。
宗主走后,肃佑宗自此分裂,一支为响,一支为噤。
沈玄撑起了响派,而噤派却不知所踪。
他三言两语交代了这些事,怔了半晌,摇摇头苦笑着说:不想身已入困局。
祈酒,师父无颜再面对你,也无颜再自称为师,待天下太平,我便以死谢
沈玄的神色忽然间变得错愕惊悚,他瞪着眼前的衣冠冢,身体却僵直得无法动弹。
他看见了光。
起初是星火一点,自污泥中点燃,过于孱弱,仿佛一阵风都会将它熄灭了去。
这莹莹星芒似乎是在被看不见的东西撕扯,它忍受着极端的痛苦,挣扎着破土而出,颤抖且摇摇欲坠地摇曳着。
它愈来愈亮,伸展出丝丝缕缕的光线,轻盈柔软,既不谄媚也不示好,倔强得有几分可笑。
这是什么
陆忏与沈玄有着相同的疑问,他的灵魂被这束光灼烧,心口烫得发胀发热。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面前景象。
这束光似乎是在喁喁私语,压得太低太沉太哑太痛,让人以为是幻觉错听。
但陆忏听懂了。
这个调子是在唤一个人的乳名。
十一。
十一
十一!!!
它静默半晌,忽然冲破桎梏,火光爆裂,转瞬连天!
凤火涅槃之火!
沈玄颤抖着声线叫出声来。
凤凰涅槃,永生不灭。
这束凤火狂躁不安地伸出羽翼,跌跌撞撞直抵天际,所经之处皆焚为灰烬。
吞明月,动山河。
它看起来焦急却又无措,隐约凤鸣凄厉得令闻者不自觉平白生了一身白毛汗。
沈玄却忽然懂了。
他猛地要站起身,发麻发软的双腿却又重重跪下来,但他不管不顾大喊说:
你已经没有实体了,你留在这没有用!
凤火顿了一下,它似乎是在审视自己的身躯。
但只不过是一团虚无缥缈的、丑陋无用的火焰而已。
没有实体,魂飞魄散,那它也不过只是一团强弩之末的火焰。
一阵风便可吹散了它。
可是不甘心。
它想回到那个人身边去
它还有话想对他说,还有没来得及教导他的事。
明明还有没有履行约定
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凤火再次啼鸣,声声泣血,它流淌的泪是血红灼热的焰。
风声渐起,蠢蠢欲动!
想来是天道容不得此等妖不妖、鬼不鬼的东西。
凤火愈燃愈盛,火光要吞噬整片云霄!
沈玄惊慌失措地立在那处,眼睁睁看着它被天道的罡风撕扯至皮开肉绽,它却不作犹豫,淌着血,扑扇着孱弱的羽翼,毅然决然冲向天际。
那是六道轮回盘。
入此境者方可转世轮回。
它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它要回去!
它需要一个身体,它要保护他
凤火宛如飞蛾扑火一般撞进了六道轮回盘,可它没有实体,亦不是魂体,顶多算是月下白衣沈鹤归的一份畸念、一个格格不入卑鄙无耻的秘密。
天道怎容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脏东西进入轮回。
凤火贴在六道轮回盘的结界上再一次承受魂魄被撕裂、绞碎的痛苦。
它没有完整的意识,亦没有月下白衣的铮铮傲骨,遵从本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叫。
好疼。
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驻守在侧的仙君揣着衣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仙风道骨地笑着说:莫贪轮回,平白遭这一趟罪。
凤火羽翼的火焰摇曳破碎,宛如一尾脱水的鱼,不住抽搐着。
它想,我不轮回转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了?我我飞到下边去是不是就不那么痛了?
仙君像是看出它在想什么,鼻间哼出一声笑,说:对咯,回下面去就不疼啦。
凤火鼓动着羽翼,像一只濒死的飞蛾。
它在本能与执念之间苦苦挣扎,每一秒权衡都是撕心裂肺的折磨,那是比用一把钝刀生生将身上的肉片片割下更甚的疼痛。
而摆脱这份苦痛的方法也很简单,它只需要张开羽翼,任由自己跌落至九天之下,哪怕粉身碎骨、就此消逝对于它来说都是莫大的快慰。
仙君瞥见凤火稍掀起一点火焰,正不屑又理所当然地笑,尾声却噎进喉咙里。
他眼睁睁看见凤火周身再次燃起冲天的火光那是它最后一搏。
要么轮回,要么就此湮灭。
它不甘心,它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
啊啊啊啊
凤火被寸寸击碎消散,六道轮回盘的结界也终于堪堪破碎。
沈玄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紧攥着的双拳隐隐发白。
然而就此于此了。
结界上的裂痕像是一张诡笑的嘴,紧紧抿着再无松动的迹象,诅咒却变本加厉反噬了它。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凤火已经不成样子,惨叫声都带着偃旗息鼓的意味。
旁观的仙君都忍不住别开脸去,念叨着说:轮回有什么好的,受这一遭罪。
他正说着,却不见结界忽然间张开一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裂痕。
凤火再不做他想,遵着本能猛地冲进去,将自己狠狠撞在六道轮回盘上,与奄奄一息并无区别。
好在六道轮回盘不甚苛刻
石盘咔哒咔哒转动着,堪堪指向妖这一族。
仙君转过脸非但没看见它烟消云散,反而看到这一幕顿时跳脚,指着它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若有所觉,试探性地对着旁侧念了一句:尊上,是您吗?
温和低沉的笑声漾开。
一直旁观在侧并未现身的神轻飘飘地道:罢了,让它去轮回吧。
尊上!?
神笑着说:它的缘还没有尽。
他眺望着人间渺渺,意有所指道:它和一些人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陆忏忽而觉得眼前一黑,仿若失重窒息的感官顿时吞没了他。
他猛地从沙发上挣扎而起,浑身像是被货车碾过几十次一般的疼痛。
他重重咳嗽几声,胡乱接过沈玄递来的水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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