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约而同聚拢上前,凭栏翘首,一观盛景。惟留桥头一人孤身独立,定定盯着挤在人群中那个孱弱却倔强的背影,浅出一声叹息。
三轮灯观罢,已过亥正,穆昀祈心知再不回,他人不言,郭偕必然又要催促,遂索性先开口:时辰不早,朕便先回了。下巴点点身后:朕有这许多侍卫傍身,自去无碍。郭卿不必相送,自伴嘉王回府即好。言罢不容余者答话,转身便走,似怕晚一步事即生变一般。
眼看御驾远去,荀渺向嘉王一揖作别,便唤喜福,孰料那狗闻声非但不近前,竟还退到郭偕身后,一屁股坐地稳若泰山,一面歪脑袋望来,其姿其态,实看不出是挑衅,还是乞怜。
荀渺一时来气,使出威逼利诱、恐吓怒骂之法,可惜无一凑效,倒是他堂堂天子儒官、饱学之士,当街与只狗吵闹喧哗,实有失体面。冷静下来,自也懊恼,心知对面一干人无不在忍笑,自低头强不令面上的红晕透皮而出,向嘉王一拱手:这畜生难得外出,或是受惊之故,此刻不愿走动,便随他去罢,荀某就先行一步,由此拜别大王!言罢转身,似恨不得生出双翅膀来飞离这令他难堪之地。
走出一段,忽听身后狗吠,转身,对着信步而来的一人一狗,方才平息的怒气险又要复燃,冷声:这畜生既亲近郭将军,想来也是缘分,既我不日将北上,郭将军便念在往日情谊,收留之罢。否则它只得流落街头,不知何时便同那些无主野狗一般,因偷块骨头而被打死!
未置可否,来人蹲下,拉过他手中那截绳头仔细接在狗颈垂下的短绳上,拽拽看去牢固,才直身:我本也有此意,只怕你不愿,遂才未出口,不过将狗驱赶过去,你毕竟还有数日才走,且说它也并非不认主,方才或以为你与它玩笑,才不听言。你走远后,它便一路小跑追来,可见还是通人情的,遂这两日,还是令之伴着你,待你启程,我自来领它。
它追我?果真?眸光一动,荀渺紧绷的嘴角松下几分,看彼者点头,面色随之开朗,似阴霾已久的天空终见一缕明光洒下。拽拽狗绳,道过谢,一人一狗相伴行去。哦,我忽而走出十来步,回身却见郭偕还独立原处,诧异下挠挠头,有些恍惚:眼前这温雅带笑之人,果还是方才那个当圣前疾言厉色、将他贬得一文不值的郭大将军?沉吟半晌,垂下目光:我是想起贺大娘子不喜猫狗,喜福愚钝,不通人情,当初我借居贵宅时,尚能看着不令它往前去,但如今玩着狗绳迟疑:要不还是罢了,我将它托付予二掌柜罢。
不必,我会看住它!郭偕声音虽轻,却坚定,我白日将它带去衙中,晚间关紧院门便是。
这太烦扰了话是这般,欣慰却是由衷。
摇摇头,那人嘴角轻浮一抹讪色:喜福我也算养过,你不必多心。稍沉吟,终还旧话重提:我知此话你不爱听,但西北之行着实凶险,兴州的形势远非你所见安泰,遂此去千万小心!莫逞强,万一有何不妥,即刻上疏求调离。
心绪好转,荀渺倒未见何不悦,反露黠色:你知我素来胆小,无端不会招惹是非,此一去,我自谨言慎行,只履分内之职、不问无关之事,见敌便躲、遇险则移,则任他风云诡谲,也难侵害吾丝毫。
看彼者眸中忧绪几起沉浮,终化作寥寥几字叮嘱:总之,莫要大意,万事小心。
我知道!荀渺点头,又想起什么,眉梢闪过丝怅意:对了,你今后,还是莫令喜福现身嘉王跟前为好。
为甚?闻者诧异。
因戳戳手指,荀渺露赧:无他,我只是觉嘉王那般出尘一人,自是对猫狗之类,不甚喜欢。
眸光微动,眉心紧而复舒,郭偕点头:好,我记下了。
第3章
子时未至,金梁桥上已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举步维艰,为免被人群冲散,郭偕决意绕些路,由南边的半月桥过,送嘉王归府。
已离桥半里,郭偕却不时回首返顾,回数多了,自引嘉王好奇:郭兄在找什么?忖了忖,打趣:莫不是,喜福又回来了?
并非郭偕正失神,下意识作答,言罢才想起:不过说到此,我想起殿下府中素未见过猫狗,是因不喜么?则方才喜福在场,可有扰到殿下?
嘉王摇头:倒也谈不上喜憎,只畜生万一癫狂起来伤了人,岂非豢养者之过?遂我不许在府中养猫狗,只为免殃及无辜而已。
殿下仁厚。郭偕赞许。
郭兄方才,究竟在看什么?嘉王话归原题。
郭偕讪然:无他,我只想官家此刻,会在何处?
浅一怔,嘉王露愧:小王方才失言,挑起官家的猎奇之心,这厢令郭兄为难,实是不该。既此处离我府中已不远,郭兄不妨就此驻马,回去找寻官家。
郭偕笑:这倒不必,我奉旨要将殿下平安送回府,岂可半途而返?再说今夜这金梁桥少说也有近万人共同赏月观灯,寻人诚如大海捞针,多是白忙。好在今夜皇城司随驾侍卫人数甚众,当是无碍。稍顿,口气转正:况且知晓御驾今夜出行的,除了你我,便唯有赵虞德与宫中近侍两三人。望向前方还在如潮水般涌来的人流:即便吾等几人中有存心不良者,然此处人多喧杂,谋刺成算极低,再者,冒动也易暴露身份,想那谋逆元凶自归云谷案起,便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加之前番行刺事败,当不敢再急出手。
嘉王有所思。少顷,策马向内靠了靠,轻声:说到前事事发至今,官家仍还靡靡不振,显有隐衷,而表兄叹一气,音色露忧:若果真勤王有功,怎会隔日便被遣往北疆?且说他领数万亲军北上,足可占下半个秦凤路,割据一方!照此,今后北境如何还能安宁?遂我如今万万想不通,是形势何等不利下,官家才会作此让步?
终于过了桥,再不见汹涌的人潮,郭偕驱马快走,口气恬淡:若依殿下,当如何?
片刻无声。
是啊,能如何呢?一声无望的叹息后,言者含糊似自语:官家消沉遂我今夜才会赞成出宫夜游,只望他摆脱怅绪,明辨实弊,早出良策才好
此刻,金梁桥北两里外的横桥上。
阿嚏!穆昀祈扬起衣袖在鼻前挥了挥,可惜依旧无法驱散那股恼人的烟火气:也不怪,夜市多在城南,今夜又逢人多,南风一吹,可不将这些怪味皆传送至此么?不过好在,此处较之金梁桥,人流少些,还算得挪得动步。
踱上桥心,遥见远处河灯源源而来,团团簇簇,灿若繁星。桥下浅岸上亦有星星点点的微光流出,是有人临水放灯。嘴角轻挑,跃上眼眸的欢欣意却似浮光掠影,即闪即逝。正恍惚,衣袖忽被扯了扯。转身,入目一朵硕大红莲
我买的,送你!扯着他衣襟的小孩儿满面带笑。
送我?穆昀祈愕然,为何?
小孩儿抬手戳戳额角,显是不满他记性差:你不是说过,愿今后回回到此,都能白得一盏河灯么?
原是这般!难为她还记着摸摸那盏做工实算不上精良、边角毛糙的荷花灯,穆昀祈一时无言。
以为他不喜,女童噘嘴:我知这灯丑了些,然此刻市上的灯都卖得所剩无几了,加之我钱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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