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又出差了,汤哥还在加班。陶淮南自己领着路,又用手指去解锁。手上有汗,怎么也解不开。
密码?石凯问。
陶淮南说:826826。
门开了,石凯把陶淮南送进屋里,问:自己在家行不行啊?
行,谢谢凯哥。陶淮南把盲杖拄在门边,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坐得又端正又老实。
石凯看他那一本正经的坐姿有点忍不住笑,蹲在旁边问:小淮南,想不想你小哥?
喝多了酒什么谎言都藏不住,脑子一根筋,他利落地点了头,诚恳道:我每一天都想他。
石凯笑了声说:想也没用,是吧?
没用。陶淮南又点了点头,问他,我小哥有快乐些吗?
那我不知道,石凯摸摸他的头,凯哥看不出来。
石凯后来走了,陶淮南洗了脸刷了牙,没洗澡,怕自己站不稳摔了。一个人换了睡衣躺进房间,把脸埋在枕头里。
手机上有一段录音,这几年里陶淮南听了有几百次。
每次睡不着的时候都会翻出来,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听。那段录音让陶淮南每一次听都心碎,可又自虐一样地停不下来。
他把手机夹在耳朵和枕头中间,那段录音反反复复放了半宿。
这次喝醉让陶淮南知道自己原来也没那么能喝,喝多了也难受。
再之后很长时间他都没再喝过酒,江极他们也偶尔喝点,陶淮南都以自己不会喝酒为由推托了。
江极喝完酒爱嘶吼着唱歌,陶淮南喜欢听他这么唱歌,所以每次他都很积极地帮着劝酒。有一次终于一伙平时只知道算啦的老好人把江极给惹急了,一人一杯酒谁也没躲过去。陶淮南本来连连摇头说不会喝,江极站在他旁边吼他:喝了!
陶淮南不知道怎么,也不摇头了,默默地把杯子拿起来,仰头把一杯全咽了下去。
这一年冬天雪少,也没那么冷。
下一年的春天来得很晚,春天没来的时候陶淮南每天在外套里面穿着连帽卫衣,跟潘小卓一起准备复试。小卓上次喝多了酒说第二天告诉他的小秘密,醒酒了就不承认了,非说没有。
两个男孩儿已经踏踏实实学了一年,这年都如愿以偿地读了研。
陶淮南没能去医学院,不过学校升了一档,从普通学校迈进985了。他还是经常去齐医生的医院,跟医院里的所有人都很熟了,他们叫他小陶。
有些需要被人倾听的咨询者,也会点名只要他。小陶已经开始能赚一点点钱了,好像也有了更多价值,在别人或烦躁或苦闷的生活里,短暂地让他们放松一小时。
陶淮南听到了许多人的许多秘密,他又当起了别人的秘密盒子。那些积压在人心里的丑陋的、不为人知的扭曲和阴暗,也或是那些难以启齿的无措和难堪,说出来就被倾听的人分担了一部分。
这一年汤哥提前为后面挪了时间,说等到秋天能跟陶晓东一块儿做医援。
汤主任那么忙,这两年的医援他都没参与,晓东每年跟别的大夫一块儿去,回来哼哼唧唧跟汤哥说累。
晓东越来越不害臊了,当然了,汤哥也没好到哪儿去。
俩哥都不害臊,几乎每天早上陶淮南起来都能听见那屋俩哥在那儿费劲着不起床,一个不起一个哄,两口子拿这当趣事玩儿呢,不知羞。
陶淮南问:我可以也去吗?
当然了,汤索言把粥碗放在他手边,你没课就一起去。
那会儿还放暑假呢,陶淮南算算时间,说,带上我吧,哥哥们。
这次医援是个大项目,不光只有眼科,同行的还有三院的心外心内科。医疗人员和医生们来了很多,他们一共要走三个偏远省份。陶晓东依然是投资方,他的投资主要还是集中在眼科医疗设备上,听说这次还有另外一组公益投资方,做的是盲人科技产品普及。
医院里的人都知道汤主任和陶总是一对儿,这在医院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熟悉的还知道陶总有两个优秀的弟弟,陶总经常挂在嘴边说。
陶淮南研一已经结束了,提前把时间留了出来,等着和哥哥一起出去。哥哥长期坚持着做这些,汤哥说过他们在做的是算不上伟大不过很有意义的事。
第一次跟哥哥一起出来那时候,陶淮南需要时刻被哥哥牵着,因为哥不牵他的手,或是有障碍时没能及时提醒,所以磕出了一身伤。
这一次陶淮南不用别人牵了,现在背着书包自己就能走得很明白,偶尔也磕绊一下,但几乎不怎么摔跟头。
他跟哥哥们坐一辆商务车,他自己坐在最后一排。车里算上他一个才五个人,除了司机和两个哥哥,还有一个是三院的另外一位主任。
陶淮南带着耳机,脸朝着车窗的方向。
汤索言和陶晓东坐在中间一排,陶晓东回头看了眼他弟。
你睡会儿,汤索言和他说,早上起得早。
陶晓东笑着问:你是不是困了?
我困什么,汤索言低声道,我本来也不睡午觉。
陶淮南隔着耳机能听见他俩一点声音,听不太清,可也觉得很舒服。
眯着眼笑什么呢?陶晓东回头问他。
陶淮南扯下一边耳机:嗯?
问你笑什么。
笑你俩啊。陶淮南手指在脸上刮刮,示意他俩不害羞。
笑吧。陶晓东转过去,说了句什么,陶淮南没听清。
车后排有点热,前面的冷气过不来,后面的冷气口好像坏了。陶淮南在后排坐得有点热,额头上出了点汗。
夏末初秋的天还是很燥的,陶淮南从书包里摸出他的水杯,喝了会儿水,问前面两个哥哥:你们渴不渴?
陶晓东伸手拿了他杯子喝了一口。
车在高速口停了会儿,这让陶淮南想起当年跟哥一起去医院时车坏在半道上的经历,那会儿比现在还热。
陶淮南问:怎么了?
哥回头跟他说:等会儿车队,开太快了。
陶淮南点头表示知道了,拿着水杯下了车。在车里坐久了有点发闷,想下车转一转。
这边草很多,陶淮南能从空气里分辨出一点点草地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腥气,却不难闻。他又带着耳机,耳机里放着江极新录的歌。
歌里他哑着嗓子一遍遍吼着重复的歌词,每一句的那一点尾音都让陶淮南听得上瘾。
透过耳机,他听见哥喊他回去了。
陶淮南扬声答应了,转过身往回走。
闷头就知道走,等会儿给你扔这儿忘了你蒙不蒙。陶晓东站在车边说。
我蒙什么,我不会给你打电话吗?陶淮南拍拍自己的裤兜,再说你能扔下我汤哥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