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按部就班的走程序。
嘉佑帝先是口头夸了一遍仁术先生的仁心仁术,然后着人宣读册封仁术先生水衡为一等侯爵的诏书,什么克躬励己、诚爱于心、仁厚之至满篇嘉奖之词往仁术先生身上套,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这诏书才读完,之后水庄主接旨,一等侯爵封号就算正式落在头上。
然后是唱赏。
印绶、朝服、各种侯爵应有的仪仗标准,还有真金白银的俸禄及空口画饼的各类福利像流水一样从嘉佑帝的口袋里源源不断的往外掏,这表示了嘉佑朝帝君和重臣们的器重和关爱之心。果然是早就准备万全了,这边唱,那边赏,宫侍一样一样的端出来,各色齐备,一点缺漏都没有。
这些程序正常走完之后,后面还有一个非官方的、关乎地位的微妙排名。
在东洲大陆,官和爵是互不干涉的两个系统。官代表的是权,爵就是那个贵。但权贵这俩字就没分开过,所谓权贵,说的就是帝都这些官宦勋贵豪门。越是窄小的圈子,里面的人就越在乎名分见面谁先行礼,送东西礼轻礼重,乃至婚丧嫁娶,门户高低。
一个新封的侯爷,没实权,放在这屋子里敬陪末席,挑不出毛病。但同样,作为一个侯爷,地位尊贵,坐到皇帝身边压过所有臣工一头也说得过去,东洲帝国的规矩是,官员不致仕,爵位暂时为空。所以,当权与贵混搭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这个座位问题就变得很微妙,一张矮凳的位置,也将意味着水侯爷未来在帝都上流社会的地位。
皇帝赐座,内侍搬个锦缎面的小矮凳出来,满屋子人盯着那矮凳,从最末的门边进来,然后一路往前,一直越过礼部尚书的前头,放下。座位排名仅次于首辅、枢密院大臣和首席大律政官,位居第四。
水庄主见了,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仁术先生的药剂再厉害,民间口碑再好,帝国封一个一等侯爵都已经很高很高了。而如今封了一等侯还不够,还要把他的尊贵身份拔高到六部尚书之前,仅次于朝廷里的三公。放眼帝都权贵阶层,这得多招人眼热?都不用回头看那些表情各异的脸,水庄主就知道这里面的小算盘。
要不怎么说是都是人精呢。帝国给仁术先生一个无比清贵的地位,这样几乎不合身份的爵位等于直接把飞天儿三个大字印在宁仁侯的脑门上。不用你承认,反正是用水晶罐子罩起来,严防死守、小心轻放,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而且你还没有理由生气,伸手不打笑脸人,官家亮出多么赤诚的一片心意啊。
水庄主几步走到矮凳前,坐定,面容沉稳。新出炉的水侯爷坐定后,抬眼跟父亲眼神一瞬碰撞,彼此心知肚明。
好了,到这里,正式的、非正式的程序就算全走完了。
嘉佑帝从御座走下来,整个东辰殿的肃穆气氛立刻烟消云散。嘉佑帝直奔宁仁侯而来,其他臣工也随之从座位上起身,三三两两凑到一起。
嘉佑帝挽起宁仁侯的手,眼睛扫扫石恪这父子俩怎么看怎么觉得像。那鼻子、那耳朵,那前额饱满的样子,真像。
仁术先生,朕的宁仁侯。嘉佑帝拉着水庄主的手不放,仔细端详,左看右看百看不厌,跟相看儿媳妇一样满心欢喜。欢喜里一点儿不掺水分,仁术先生是如假包换的飞天儿,难得如此年轻,上连着石恪,下连着未来的一个小飞天儿,这代表什么?这就是活的祥瑞啊。这就是福泽绵长、国运昌隆至少六十年的保障啊。皇帝想着他的嘉佑朝,他的江山后代,还有青史留名美得跟什么似的。朕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这次多亏了子律才说动先生出山。是不是啊,子律?
石恪:
官家言重。我本人木讷不喜多言,心静才能做好研究,所以不太习惯闹市的纷扰。
朕知道,知道。嘉佑帝握着宁仁侯的手轻拍,那叫一个慈祥贴心。放心在帝都住下来,你的宅子就在子律隔壁,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朕叫太府派人再修,若不喜闹,回头朕给你写个门神贴,保准没人敢打扰。哦,待会留下陪朕一起用晚膳,加上子律。朕这里还有些小玩意,想转送给先生
嘉佑帝拉着宁仁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旁边三三两两的大臣视线火辣辣的盯着这边。官家,您还没絮叨完么?您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也跟仁术先生好好交流交流哇?是不是飞天儿神马的,官家您也没有确切证据,但仁术先生财神爷的身份,咱可是摸得清清楚楚了,这年头,挡人财路是要被马踢的
让钟先生展颜的并不是水清浅的大龙凤糖画和撒娇卖萌,老先生教过多少学生?眼睛毒辣的很,考较弟子学问,只看水清浅默写一篇文章,他就知道他的小弟子这半年光阴并没有荒废,虽然看着总像贪玩惫懒的样子。但凭这一手字,蚕头燕尾,平和端庄,已有小成,但凡有一天他偷懒不练,写出的感觉都是不这样。
现在,水清浅脱下梭银八宝福纹小褂,换上青色细布小袄,站在桌边整理笔墨,弟子服其劳,说的就是现在这个状况。快过年了,大大小小的门都要贴对联,贴福字,不仅仅钟先生的府宅需要,还有他工作的两处书院,办公衙门,还有各路来求墨宝的每年钟先生会亲自写一些,大部分让晚辈弟子代劳,今年也不例外,本没有水清浅的任务,只是他正好撞上了。
那会儿考较完毕,钟老先生转手把那大龙凤糖画转给小鹭子当奖励了。刚吃到一半,先生就收到宫里的传唤,不得不换衣裳入宫。左右闲着,钟先生就指了那边已经裁好的纸给水清浅,随他去写,能写多少写多少。
水清浅正在磨墨,这时候,外面嘈嘈杂杂的声音传过来,由远及近来得很快,水清浅抬眼透过窗子,一个身穿香色锦身披着黑貂裘衣的十六七岁的公子步履矫健地的往书房这边走,他身高腿长,行动干练,一步顶人两步,累得身边几个小厮和书房门房全叔带小跑的跟着。
赶时间,大舅爷爷不在就不在,我先写完不就完了吗?少年剑眉飞扬,率性跳脱,推门之前转头嘱咐,就小豆子一会儿给我磨墨啊!啊?不用了他推开门,一眼就看到里面正在磨墨的水清浅,声音一波三折,充满惊喜。水清浅换了身细布小袄,就像个小厮,可颜值逆天啊。两厢一对比,他瞬间抛弃了自家的干扁小豆子。
我叫孟少罡,你叫什么名儿?孟大少两步蹿过去,像个活猴,我说全叔,大舅爷爷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一个小书童
少罡少爷!全叔及时把孟少罡的话头截住,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解释,这位是老爷最近收的关门弟子,水家少爷。
关门、弟子,就是你?孟少罡回头,瞪圆了眼睛。
钟老先生收关门弟子这件事,如今权贵层差不多传开了,只是先生如今权势不再(辞了太子太傅,仅仅留着书院山长名头),少有人继续深扒关门小弟子的身份。两家有亲,孟少罡知道稍多一点,听说那小弟子年纪小小,是个家世普通的平民。乖乖,这孩子长得太好了,别说平民,就是罪民也得拉拔一把,不然三清佛祖飞天儿众神在上都瞎了不成?孟少罡围着水清浅前后打量转圈,像捡到肉骨头的小狗,尾巴摇的欢。
水清浅看来人,大约跟阿昭哥哥一样大,目光清亮,唇红齿白,眉宇间带着股淡淡的骄傲,身上的穿戴无一不精细,大约这一位也出自名门,水清浅想。
孟少罡管钟先生叫舅爷爷,是实打实的亲戚,从拜师的角度说,他得管水清浅叫师叔。但是
我比你大,你得管我叫师兄。
师兄好,我叫水清浅。小孩可乖了。
好,好,你这是你也要写对联啊?孟少罡搓着手猛地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就是最小的被童工,没想到,今儿遇到一位更小的。
嗯,是这些,我还没开始写呢。水清浅指了指身边的纸。想想刚刚的对话,水清浅明白了,这位师兄才是真的被抓来服其劳的。
孟少罡目测了一下纸摞厚度╥﹏╥...大舅爷爷,您的底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