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弼不知要如何去形容虞玓的神情那是极为淡漠的神采,哪怕是往日稍稍带着温润的眼眸,都如同凝结了永不能化开的白雪。
虞玓的肩头湿透了。
雪本不该会打湿衣裳。
可这是雨夹雪。
小小的雨,小小的雪,甚至分不出落下的是雨滴还是雪花。
虞玓的眉梢动了动。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头看了眼程处弼和白霜,那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程大兄怎么过来了?
那声量很轻,却不知怎地让程处弼遍体发凉。
虞玓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对,可程处弼却敏锐地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白霜的感觉更甚。
她陪在虞玓的身边多年,他的情绪变化总是微妙至极,就算是白霜也往往难以察觉,可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察觉的问题。
她带着深深的担忧,下意识扫了一圈庭院中的落雪,凌乱的脚步是方才她和程处弼踩出来的痕迹,这破坏了大部分的雪面平整。
只是在虞玓方才停留的位置,白霜看到了如同梅花印记的小脚印,唯有猫才能留下这样的印痕。
温婉的妇人微微一顿,站在庭院中的她不知为何突地一冷。
白霜再度看了一眼这不大不小的庭院。
她知道她遗漏了什么了。
大山公子呢?
程处弼和虞玓对面而坐,他那热情外向的脾性让他忍不住再问:你当真没事?
方才他和白霜都问不出虞玓的答案,他只答没事,便请白霜去倒些茶水来。
程处弼得是个蠢货,才能真的以为虞玓当真无碍。
可要是虞玓不说,他也毫无办法。
虞玓慢吞吞抬头看着程处弼,那淡漠的眉梢甚至无半点动容,有事。他说得极为坦然,然无可挽回。
那清冷的嗓音没有任何波动,就好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森长的睫毛微颤,那细碎的落雪覆盖住了漆黑,分明现在的虞玓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说话的嗓音也很是平静。
程处弼:行。
这人坦率完了,怎他娘更不舒服了?!
程处弼郁闷着郁闷着,郁闷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原因。
只是经此一事,他那兴奋的情绪也如同被冷水浇灭,程处弼有点恹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虞玓。
这是京中传来的消息,你且看看吧。
虞玓抬手接过书信,低头揭开了红色的印泥,拆开了这份薄薄的信件。
信件抬头。
虞玓亲启。
他顿住。
再没有任何人比虞玓清楚这些字迹了。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些勾勒的比划,扭转的笔锋,用笔的力道清晰得宛如在虞玓的心中留下重重的刻痕这是,当初虞晦拿给虞玓练习的字帖之一。
虞玓的字迹,多多少少有几分是脱骨于其中。
这在他年幼时练习许多的字迹,他又怎会认不出来!
虞玓合眼,轻轻吐息着。
屋舍内很安静,程处弼没有说话,就像是在给虞玓冷静的时间。
待他看完书信后,程处弼才轻声地说道:虞公希望你能上京。他在说完这句话后,踌躇了片刻,随即说道:送信的是宫里的人,也送来了宫中的口谕。
程处弼不必看,都知道虞公的书信只可能是请求。但多了圣人口谕后,这请求就变了些味道。
程处弼像是害怕虞玓多想那般,急急又解释着:虞公不是那等强迫的性子,这圣人的口谕,怕是我那老爹带着一群老将军给胡闹强求来的
多谢。
程处弼的话还未说完,虞玓忽而起身,对着青年长身一礼。惊得程处弼猛地站起窜了过来,连连把虞玓给扶了起来,这是干嘛?差点没把我吓死!
虞玓平静地说道:若不是你忙前忙后,怕是我就彻底淡了此事。
他低头定定地看着虞公的书信,眼神不经意间落在长安二字,随即连唯有波澜的眼眸都彻底淡漠了下来。
滴答。
窗外的雨夹雪,像是彻底地变幻作了冷彻的雨势。
敲打着屋檐的雨水快速地冲刷着庭院墙角,那些被踩出来的脚印迅速消融,伴随着水的痕迹消失在光滑的石板路上,褪去银装素裹的庭院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也彻底消去了大猫在世间留下来的最后一点痕迹。
虞玓安静听着雨声,然后把书信收起,慢慢折叠回信封内,这轻柔的动作,他做起来很慢,像是在这简单的步骤中,他也在整理着莫名古怪的情绪。
然后他说:好。
虞玓敛眉,淡淡地说道:我去长安。
事情一旦开头,要做起来似乎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对石城县来说,程处弼的身份很好用。
其他的事情尚且还说,县学与经学博士那里,却是必须得虞玓亲自走一趟的。
经学博士对虞玓的来意并不奇怪,他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下课的时候,经学博士对这些来访的生徒总是带着宽厚的态度,王家的宅子很小,但是很温馨,他们在交谈的时候,老夫人甚至还过来看了一眼,还给了虞玓见面礼。
当虞玓收着老夫人强塞给他的玉佩时,那有些镇静中稍显懵懂的小模样,让经学博士好笑之余,又有些莫名的怜惜。
经学博士的声音有些沧桑,慢慢地说道:你已经做好了决定?
虞玓微微顿了顿,他不知这一刻停顿的原因是为何,但是在停滞后他平静地说道:他或许,真是学生的亲人。
经学博士点了点头,平静地说着:既如此,那也是好事一桩。若是能得亲人庇护一二,总好过一人拼搏要来得好些。他或许不知道虞玓所指远亲到底是谁,可老夫子却是知道程处弼的身份。能让他奔波前后,而虞玓的姓氏这其中的因果,其实也不难猜测。
只要是你愿意,那也没什么大事。他宽厚地说道。
虞玓的神色有些淡漠,他低垂着眉眼,似是在看着地毯上的纹路,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像是在说着其他人的事情:有人,希望我去长安。他无意识间在掐着食指指腹,既如此,去便去了。
经学博士吃茶的动作顿了顿,他那双浑浊的眼球看了眼虞玓。
半晌后,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和虞玓交代着些寻常的事情,而后把虞玓此前做的文章还给了他。
时间太紧了些,若是能再给你半个月的事情,你能写出更好的文章。但是此事不着急,这是我的举荐。倘若你进长安后,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可带着这封信去安仁坊。
这是做夫子的私心,虽然他在这里才有几月,却是最得经学博士喜欢的学生。
就是那县衙的老东西,盼着望着,十个李连青也比不得一个虞玓。前儿听说那厮已经被老东西赶出石城县,就不知是压哪儿蹉跎去了。
虞玓接过这两份东西,对着经学博士行了三礼后,这才从王家离开。
县学里的消息总是穿得飞快,先是刘思远找上门来,而后是陈向阳,其他几个平日里和虞玓的关系还算可以的同窗都登门拜访。
一连串应酬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几日连轴转,直到虞玓收拾细软把东西都搬上马车后,那种即将要离开的感觉才尘埃落定。
瘦弱的郎君站在门口,他这些日子看起来更消瘦了些。
白霜隐约猜出了虞玓最近沉默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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