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陟本就不是个坐得住的性格,平日里在国子监来往读书还能在上下学路上玩乐,现在憋了十几天可算是憋得不住。在外头看着落雨好半晌,复回去痴缠着房夫人,阿娘,您便让我家去吧。我带着几个家丁一同回去,必定不会出事。
房夫人是个能稳得住的,昨日大姐归家,总算让她松活了半日,眼下坐在屋里同长子说话,却一副从容的模样,我知道你想回去看你堂弟,可昨日我也没不让你去,可你那时在作甚?
想起昨日的托辞,虞陟不免讪讪。他不是对他不曾见面的堂弟不满,而是着实不敢在虞世南面前露面。不知怎的,他整个人在祖父面前就如同矮了一截,怎都不敢妄为。
虞玓抵京的消息,房夫人是晚一步知道的。那时偏生就老夫人这边离不开人,不然这般大事她必然是要回去一趟的。
房玄龄膝下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算得上儿女成群了。可这几个儿子里,如今唯有长子房遗直已经完婚,剩下三个都还是还未有信。长嫂杜氏便是侍疾劳累过度,故而房夫人这出嫁女方才不得不归家帮忙。
阿娘,我等再拖延下去,怠慢了堂弟可不好。还是让我先行一步吧。虞陟长得一双桃花眼,说起话来油嘴滑舌,好在心性还是好的,不若祖父虞世南便先把他打死。
任凭虞陟痴缠,房夫人便是不肯答应。
虞陟已经十七,却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房夫人最看不得他抓耳挠腮,总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
好在这天气也像是在帮衬虞陟,过了午后,这瓢泼大雨总算是停了。
房夫人带着虞陟去拜别了长辈后,再同已经是韩王妃的长姐说了些体己话,而后才带着虞陟那猴孩子家去了。
房夫人倒不是不着急,她毕竟是虞家的当家主母,这搁置了十数人,必定是会落下许多的事情,更别说是家中来了远客只是事难两全。
不过当着虞陟的面,这些话便懒得提。
他要是知道房夫人的想法,怕是要提窜三尺高,高高兴兴与阿娘商谈起这些事来。
马车过了好几坊后,总算是在虞家的门前停下。门房早就认出了自家的马车,连忙出来相迎。
虞陟把阿娘扶下来后,便看着门房说道:我那堂弟现在何处?
门房笑着说道:午后程家三郎来请,说是要为他设宴,如今怕是在西市乐坊那里。巧的是这刚好是前后脚的事情。
虞陟登时一笑,撒开手来抢走了家丁的一匹马,翻身马背笑着同房夫人说道:阿娘,我立刻去给您把堂弟给请回来。话音未落,人已经远去,遥遥话尾还飘来,莫要等我。
房夫人当真是无奈又好笑,扯着帕子笑骂道:等他个泼猴子作甚,待他归家,只许二郎进门,切莫放大郎进来!这里说的二郎,便是虞玓了。
阖府上下,对虞玓皆是这般称呼。
房夫人被侍女搀扶着进去,那厢如同野猴归山的虞陟却极为高兴。毕竟明日他便要重回国子监读书,能如此恣意放肆也仅有这半日光阴了。
少年郎弯腰拽着缰绳,笑声洒落了主街,纵马往那西市而去。
主街的两侧栽种满了槐树,从永嘉坊到西市的距离并不遥远。
与虞陟擦肩而过的香车上,有穿着鼻环、满是异域风情的蒙面胡女载歌载舞。一进坊门,坊内各种喧嚣如同车水马龙,让人一眼望不尽这热闹的街市。
虞陟熟门熟路往乐坊去,那门口络绎不绝的访客让这乐坊充满了趣意。
宅子里琵琶弹奏声中,在宽敞的中央半围着些绰约纱幔,隐约可见里面有几位身材曼妙的娘子们正抱着各自的乐器拨弄。
围着这处,四周都有不同的坐席,再往后便是些独栋的小楼,若要私密些,便可往那处去。那起伏的乐章令人陶醉,便是再不通琴瑟的人都要道声好。
在后头一处精致的小楼里,二楼的中间坐着几位弹奏的娘子,而虞玓正坐在最边上的开阔栏杆处,软垫并着纱罩挡住了不少视线。
雨后初晴的湿润清新让他不由得微眯起眼,像是在享受着春日稀薄些的阳光。
程处弼给他满了茶,这里的酒水正好,只我可不敢把你醉醺醺送家去,还是吃些茶水罢。
虞玓静静地说道:程大兄是想让我也常常这长安茶水的滋味?
程处弼哈哈大笑,被虞玓看破了心思也不恼,反而怂恿着他,虽说你自有自己的方式,但还是得尝试些新奇的东西。
唐朝流行烹水煎茶,佐以少量盐花等配料。这些程处弼向来是吃不惯的。
虞玓对程处弼想要哄骗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抿唇淡声说道:程大兄的友人许是来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楼下,还未过少许,小楼便听到上楼的动静。
秦怀道和尉迟宝琳是最早到的,柴令武和李翼来得慢了一些,程处弼不满地给他们满上酒,怎就你们几个,旁的人不来?
柴令武笑道:你小子可得意了,你这一走我等可都被父辈蹉跎得半死,李思文直接被丢去读书了。杜荷与房遗爱他们两个更不用细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哪里能逃学来见你?
文官武勋各有派系,不过因着大唐开朝以来还未有三代,如今这满朝文武大多是当初一起打江山的同僚,文武百官的关系还算可以。
这些官家子弟交友也不单看这些。
程处弼踹了柴令武一脚,有胆子就跟我走,不然就在长安龟缩着,还能如何?去去去,被你们带偏了话题,今日分明是给我这位弟弟设宴,你们吃酒,我弟吃茶。
他麻溜地把规矩定下了。
秦怀道饶有趣味地看了眼虞玓,他打一开始进来就一直在留意这个不言不语的小郎君,见程处弼总算介绍了,便挑眉去看他,你是他哪家的弟弟?
柴令武刚踹回去程处弼,听着秦怀道的话抬手就抽了他后脑勺,说话怎的油里油气的?这位是虞公的侄孙,名叫虞玓。
他的母亲是平阳公主,虽目前已逝,但柴家与宫中联系依旧紧密,卢国公带人去宫里堵虞公一事他也有所耳闻。如今看着程处弼这大咧咧的性格身边还带着个沉默内敛的小郎君,如何能不知道是谁?
这件事的起因不就是程处弼往上捅的这么一封信吗?
柴令武一提到虞世南,秦怀道的态度登时就收敛了些,抄起程处弼面前的清酒,冲着虞玓说道:哈哈哈哈哈哈我这张嘴就是这般,莫怪莫怪,我这就自罚三杯!
吃酒对他们这些武勋子弟简直就是芝麻粒大小的事,程处弼更是打小泡在酒桶里长大的孩子。秦怀道直接吃完三杯酒,然后对着那小楼中间正在弹奏着琵琶的歌女说道:换些激昂的曲子来。
他还未说完,就被尉迟宝琳和李翼联手镇压,可别,我看这曲儿甚是美妙。李翼看着被尉迟宝琳捂住嘴肘击了几下的秦怀道,笑嘻嘻同弹奏的几位娘子说道:莫要理会他,娘子们看看弹,看着弹。
那纱幔布帘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声,暂时中断的弹奏复响起来,曼妙轻缓的曲调悠悠漂浮着。
倚靠在栏杆上,虞玓眉梢轻缓,时不时吃着那略带咸涩的茶水,再听着耳边程处弼同友人的嬉笑怒骂,日子仿佛从未如此鲜活过。程处弼的友人大多都是武勋后代,除了杜荷房遗爱和李翼等这几个臭味相投的脾性外,多是直来直往的推搡笑骂。
与别处的安静听曲有些不同,这栋小楼总会响起哄堂大笑的动静,便是那些演奏的歌姬也往往会被他们逗笑。
虞玓微眯着眼,如同小老头般揣着手坐在最边上,安静而闲适地看着他们的交流。
柴令武刚拼酒拼输了,被程处弼一脚踹出了局子里。他在离开前扼住程处弼的脖子好一阵猛打,然后才大笑着逃一般窜到了虞玓那处。那程处弼本要再追,却被尉迟宝琳和秦怀道一并抓了回去。
柴令武一身酒气,坐在距离虞玓几步远的软垫上,斜睨着虞玓宛如不曾变动过的跪坐姿势,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瞧来有些无趣了吧?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