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今日必定是取得到这《贞观杂报》,家奴心中有些底气。在他前后皆是眼熟的人了,乃是常日总是能打照面的其他府上家奴侍从。
在还未开门的时候,宅院外只余下他们窃窃私语对话的声音。
不多时这间朴素的宅子开门了,排在外面的人鱼贯而入,那院子的中间就摆着张简单的长条桌子。正放在桌面上的几十份《杂报》,看起来犹有墨香。
孙府家奴拿到今日的《杂报》往外走时,正听到隔壁郑国公府上的侍从嘟哝着说道:今日怎捏起来这般厚?
他们都看不懂这《杂报》上的内容,只觉得今日的纸张数量比往日多了不少。
孙府家奴只觉得有理,出了门去看着今日的天色,匆匆就往朱雀门而去。等在外头打点好了后,这份被包起来的《杂报》会被送到尚书省的户部去。
孙伏伽眼下正是户部侍郎,正三品的职务。
孙伏伽拿到《贞观杂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的事情了。处理完今日手头的政事,他略松动了筋骨,听到了脖子发出来的啪嗒声。正从对面站起来的户部尚书笑道:伏伽啊,身体可也是重要得紧,莫要太拼了。
孙伏伽的岁数不算小,面容有些瘦长冷峻,但是在头发花白的户部尚书面前,却也算是小辈。
送走方来商议财务的尚书,孙伏伽回了自己的屋舍,他的桌案上正摆着熟悉的纸包。
孙伏伽坐下来随手解开纸包上的麻绳,手边摆着小吏方才冲泡好的茶水,他正一边端着茶盏吃茶,一边看向那些熟悉的手抄文字。
原判决今日已经处决了,倒是合适。孙伏伽原本是做过大理少卿的,对刑罚判决比旁人要敏锐些。待看过这条,他继续往下浏览,直至看完这页时,孙伏伽愣住。
原本《贞观杂报》算是薄薄的一两张纸,可今日他已然读完了往日会有的篇幅,手里捏着的感觉少说还有两张。
他单手拿开第二张纸,再往下读。
孙伏伽渐渐蹙眉。
半晌后,他把右手端着的茶盏放下,身子不自觉往前倾斜,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些字句。
不知多久后,孙伏伽叹息着说了声,如此煽动
纵使他清楚这篇文章剑指何意,却也不禁把那几句再读两遍,附骨之疽,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时日渐久,终成大祸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他不由得起身在这屋舍内踱步,那两张纸被他背在身后,斜斜照进来的日头打在白纸墨字上,透出那不起眼的落款来。
虞玓!
在那平康坊内,一位留着胡髯的商人在歌姬的嬉笑声中坐下,在他的身旁的乃是一个面容怯懦的少年。他们不过略一碰头,少年把一件东西交给商人后,就取了他的报酬尽快离开。
商人揭开布包仔细看起来,少顷他行色匆匆地离开,骑马往那东市去。
东市一间低调的书铺重新不过两月。
年前这间书铺的主人无以为继,卖掉了前铺后院,就举家搬迁离开了长安。接手的主家没有贸然开店,而是在准备了小半年后才重新开了书铺,如今那掌柜的是一个老成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活计在干活。
那商人一路往东,寻到这家新开没多久的书铺,你们大掌柜呢?
活计站在二楼推开窗户,往后院叫道:掌柜的,有贵客来
没大没小。
没多久,那中年掌柜从后院上了二楼,先是不轻不重地训了一句方才叫人的活计,这才悠悠看向寻来的胡髯商人,您可是有要事?
那胡髯商人笑道:我听说你这后头有那熟练的雕版工,做一新的雕版只需要一日的功夫,这可是真的?
掌柜但笑不语。
说是熟练的雕版工,那确实也是真的。然纵然是再熟悉的雕版工,要做出一版来,还是得有三四日的功夫,怎可能在一日内就做完一版?
这还不是前头主家撒钱让匠人去钻研,不拘材料花工,若是得用的思路想法都能有奖励,更别说是真的做出来了这小半年撒出去的钱可当真不少。
可还真的给这群匠人给钻研出了那活字来,虽说还有花费捡字的功夫,可换做识字的人来,再熟悉了排版固定之类的工作,这所谓的雕刻速度自然是突飞猛进。
商人再道:我也不问你们是怎么做的,只我现在有一份东西,赶工要得紧,你帮我印刷五百份来。我多添三层与你如何?
掌柜的眼亮了亮,我需得问过主家。
好!
两个时辰后,掌柜的与商人签了文书,这间普通书铺的后院开始吱呀吱呀忙活起来。
在两日内,他们要印刷出五百份来,其实换算成原稿才两张,那也只是一千张来。多少算是个简单的活计,只是来人要得紧,故而他们才需要通宵达旦地干活。
但也不亏,主家是个宽厚人,这做完一单说明月底的工钱还会再涨,匠人也做得心甘情愿。
五百份的东西送了出去,在那坊间不过一转手,就如同流水般散没了。
再三日,虞玓请了个长长的病假。
是直学士杜正伦特批的。
大兴坊内,卢文贺匆匆至门外归。
正值天气阴沉的时候,门房目送着卢文贺匆忙进门,心里还正盘算着今日的时辰,怕是要先得把衣裳给收起来,免得待会被突如其来的雨势浇透。
他的脚步匆匆,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有些激昂澎湃,他自闯入几个友人的屋内,把他们尽数拖出来,少说屋里得有四五个人,皆是奇怪地看着他。
何光远蹙眉说道:卢知节,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
卢文贺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来,转手递给离他最近的陆林,你们且看看这个。
陆林这位年长郎君接过来看了几眼,先是诧异,继而看得入神,待到最后忍不住叫道:竟是如此大义!何光远看不得他们在打哑谜一般,抢过来陆林手中的文章自己看下去。
卢文贺搓了搓手,写得太好,写得太妙!
针砭时弊矣!
文章在屋内传阅,看过后的学子神色都有些艰涩。
当如是!
待屋里最后一个郎君看完后,他轻轻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文字并不如何繁丽,只简简单单平铺道来,待到最后那寥寥数语,如同刺入骨髓般酸软,让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从哪里得来的文章?何光远忍不住问道。
卢文贺脸色有些奇怪,我去东市买墨,在那店家门口就在派送。我问了那掌柜的,听说是有人让他们大量印刷,有出入购买者就随着派发。
就他早上在那里待着的短短一刻钟来看,少说已经派出去几十份。
何光远听完,不知为何有种从骨髓爬升的寒意,他攥紧了手里的袖子,蹙眉说道:这是要借势?
卢文贺不轻不缓地说道:难道你不愿?
何光远语塞。
都是聪明人。
即便他出身官家,可父辈乃是普通的小官,从他上月接到家中的来信,阿耶的官职已经免去重新变为白身。需得再过三年后才能来京铨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