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起了个大早,在铺子买了俩包子,揣在怀里就兴匆匆地往县北去了。饶是他自诩起得不晚,但是到了县衙门外,早已经被里三圈外三圈包裹得满当,任由书生怎么挤都挤不进去。他讪讪地停在人群外,只道是邪门。
这都快年末了,怎大家伙还是这般有闲心?都凑到这处看热闹了?
就在这时候,自外头有蛮力往里头拥,那力道可比书生要大多了。那人挤着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书生,惊讶地说道:您也没进去吗?
老六穿着粗糙的衣裳,手里还咬着一口包子,一看就是个上工的打扮。
书生还没答应,老六就咧开嘴笑着说道;那好办,我带您进去。他推着书生走在自己的后头,用他块头不小的力道挤压着人群。虽然百姓哎哎叫着,却还是不甘不愿地挪了挪脚步,硬是在满当的位置中再横生出两个人来。
石庄的事情已经在短短几日内传遍了整个南安县,这特地赶来听第一手消息的闲汉可当真不少。就在外头私语不断的当口,守着衙门的班头门子咳嗽了两声,那琐碎的动静也就渐渐安静下来。
这些日子他们可算是学会了,只要他们保持一定程度的安静,那衙门里头的人就不会出来驱赶他们。
这样的事情多了,百姓对衙门的畏惧后怕就渐渐散开了些。
啪
虽是如此,开堂时被带上来的石庄还是引起了围观百姓的小声惊呼。
石庄因是待审还未入罪,身上并未佩戴刑具。站在大堂上挺直腰板的模样,倒也说不上憔悴。这副模样总算让为他担忧的百姓不住点头。
郑寿铉今日示意自己身体不适,让县尉虞玓处理此事,而主簿作陪。夹在他们两人中的县丞毫无存在感,只是默默吃茶就算,心里却是感叹郑明府果然是条老狐狸。
袁莱是个混子,家中寡母早就去世,惯来是空荡荡的一身。
故而石庄一人独站,着实是显得堂内空荡。
虞玓先是让人念完了案情,再去问石庄,先前一说,袁莱是被你雇佣,再因井崩塌而死,此事来龙去脉一应清楚,仵作验尸单子如实,伤势符合。此事你是否承认?
衙门外小声私语一片,就连书生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石庄沉默半晌,摇头苦笑,不认。
他双手踹在袖中,长身而立,坦然说道:当日袁莱求到我的门下,说是穷困潦倒。我看他可怜,便答应了此事。然几日后,我发现袁莱时常出入赌场与烟柳之地,丝毫不像是他所言那般可怜穷困,心下有了怀疑,便在十一月二十八那日灌醉了他,问他究竟是为何。
石庄说到此处,神色有些发冷,醉酒中的袁莱大发呓语,狂笑不止。说他其实早就怀揣数千文的钱财,只不过是要亲眼看看我是如何为亲妹失踪而痛苦不已的模样,才要投到我门下做事。
此话一出,衙门外登时骂声连连,只觉得袁莱猪狗不如!
书生疑惑地摇头,不对。
老六是最靠近他的,不由得问了一句,哪里不对?
书生同他说道:石庄现在这么一说,那他可能杀害袁莱的动机岂不就浮出水面了?他为何要说出来?没道理啊!他不是觉得犯人逃脱是好事,只是他想不出石庄突然转变的原因。
堂上旁听的刘实再微眯着眼,先是看了下正在说话的石庄,再去看了眼虞玓。
袁莱在酒意的驱使下,告知我,当日在街上他调.戏了我二妹被我所阻,而后就怀恨在心。趁着我二妹出门采买的时候掳走了她,把她,把她转手卖了出去。石庄握紧了拳头,眼里发红,字字泣血,我恨极了袁莱,那数日都在思索着要如何报复。恰是在那日,我隐约听到了有人呼救,去看时,才发现因大雨滂沱,那老井年久失修坍塌了,而伤重的袁莱在井下呼救。
书生一声叹息。
就连那些聒噪的闲汉也才此刻安静了下来。
我眼睁睁看着他断了气,才打算要出门去报官的时候,只是万没想到,那日我竟然被蹲守在门外的刘鹤给堵住了。
这骤转急下的话语让堂上堂下都愣住了。
刘鹤?
这刘鹤是何人?
有那机敏的人突地叫起来,是刘实再的孙子
这嗓音在这寂静的衙门中显得尤为刺耳,刘实再猛地抬头去看,只见衙门外都挤满了人,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头,要从中寻到刚才说话的人却是极难。
这话倒也不算错。
刘鹤和刘实再的岁数相差不大,可辈分却差了辈。
哪怕是刘实再的瞪视,那窃窃私语也不断响起,甚至还有吵闹的声响,让虞玓不得不拍了拍惊堂木,让听者安静下来。
你说你看到了刘鹤,是怎么回事?虞玓沉声说道,虽你确实亲眼见证了袁莱的死,可井口坍塌不过是个意外,他又是怎么恰好赶在这当口上的?
石庄苦笑起来,声音沙哑地说道:当然因为,这不是一桩意外。
他道:我家中奴仆有一人陷进了赌场,欠下了两贯钱。这两贯钱是刘鹤替他还上的,此子从此成为了眼线,替他做事。井口的坍塌不是意外,要堵住我自然不是难事。
虞玓道:就从此事来说,杀了袁莱,反而解你心头之恨。那投桃报李,刘鹤又要你做些什么?
书生忍不住拍手。
县尉此话有理,无缘无故,刘鹤又为何要替石庄去杀袁莱,这甚至还要暴露了自己的眼线。
这其中必然有大大的问题!
石庄抬头看了眼虞玓,平静地说道:他说他知道我二妹的踪迹,倘若我愿意听他行事,他就帮我免了杀害袁莱的嫌疑不说,甚至还能让我妹子回来。
他说你便信?
他带来了我妹子那日的佩饰。
外头登时就闹将起来,有脑子灵活的人当即啐了一声,畜生!畜生!刘鹤真他娘是个畜生!有那还没想明白的人茫然四顾,就看着周遭的人接连怒骂,只有自己还不知所措。
老六也没想明白。
书生见他茫然的模样,便压着怒意同他说道:先前袁莱同石庄说他把石家二姑娘给卖了,眼下刘鹤手中又有姑娘家的佩饰,你说说,这怎么会落到他的手中?这当然是
他不忍说出那话。
老六的脸色先是发红,继而发白,登时就连眼里都冒出火来。
南安县就几千户人家,这县城中住的人更是只有几百户,这来来往往的,也大多是知道乡里乡亲的模样。若此事是真,那刘鹤明知道那是石家二姑娘还行这般龌龊之事,简直是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堂下的喧哗以至于堂上的话都听不清楚。
刘实再阴冷着脸咳嗽几声,说道:县尉,这堂下百姓过于喧哗,扰了县衙的清净公正,还是让他们先散开吧。
虞玓斜睨一眼刘实再,俊朗的面容面无表情,主簿说笑了,此案公开公正,倒也没什么不好让百姓旁听。只让他们安静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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