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一贯是旁观者清,虽说我多少有些碰运气,但你也确实没让我失望。你为了一个暗卫连命都不要,我是该笑你深情呢?还是笑你傻?
手筋尽断,身体被缚,赫连倾无法静坐吐纳,内力转不过半个周天,他听着律岩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终究是不耐烦。
便蹙眉道:活着无趣罢了。
无趣吗?律岩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香囊,举着向赫连倾眼前晃了晃,可是有人希望你平安啊。
你!赫连倾眸色暗了一瞬,眯眼道,还给我。
律岩摩挲着手中简陋的平安符,回道:我自小与兄长一起学蛊识药,对药草的味道十分敏感。我道是堂堂麓酩山庄的庄主为何身上会有廉价香草的味道,忍不住翻了一下,冒昧了。
这平安符如此粗制滥造却被赫连庄主贴着心口戴着,想必送符的人十分重要。律岩再次站起,他紧紧攥着那平安符,认真道,或许我真该用他的死来报复你。唉只可惜我等不及了。
赫连倾冷哼一声,道:你等不及,不过是因为你也活不长了。
律岩愣了一愣,看着赫连倾的表情有些许惊讶,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
我喜欢聪明人,既然我们两个都快死了,就好好聊一聊罢。
律岩迈近几步,突然拔出卡在赫连倾另一只手腕间的弯刀,疯狂地砍向捆着赫连倾手臂的绳子。
未带一丝内力,像不懂武功的莽夫一般,使用蛮力一刀一刀将那些绳子齐齐砍断,然后拖着站立不稳的赫连倾往佛像后走去。
佛像后昏暗一片,律岩一脚踹开土庙后门,月光倾洒进来,已然是凌晨时分了。
赫连倾摇晃着站定,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佛像后放置的是两口棺材。
律岩一手拖着赫连倾,一手挥出一掌,砰的一声推开了厚重的棺材盖,一股诡异的药味和腥气扑鼻而来。
律岩猛地将赫连倾推到棺材旁,压着他往下看。
你不是想知道尸块找齐了没有吗?你来数一数,齐了吗?
赫连倾强忍着刺鼻的味道,看到棺内躺着的竟是数个尸块拼接而成的哈德木图。
律岩紧紧地扣着他,一手指着棺内道:来!一,二,三,四数啊!
齐了吗?齐了吗!齐了吗!律岩突然癫狂到颤栗,他一把将赫连倾搡在佛像下。
赫连倾还未坐起,他便一步迈过,左腿屈膝死死抵在赫连倾胸口,捡起掉落的弯刀贴着赫连倾的颈侧狠狠地插入地面。
他越贴越近,微微卷曲的长发垂在赫连倾颊边,他瞪着眼睛,声音颤抖地问:数啊你怎么不数?
赫连倾双手已废,身受重伤,根本无力反抗,他忍着胸口窒碍,厌恶地回道:留着自己数罢。
呵呵律岩断断续续地轻笑了几声,站起身来,俯视着他,你的命在我手里,我却觉得自己输了,真是可笑。
赫连倾未作回应,皱着眉强撑着倚靠向身后土墙,狼狈却不显窘迫,他慢慢平复了呼吸,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律岩:快动手罢。
律岩却抬手理了理头发,又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又走到棺材旁,向内看去。
他是我兄长。律岩道。
我好看吗?律岩看向赫连倾,又转头看了看棺材内尸体,自嘲道,他不喜欢我。
律岩抬手扶额,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又道:我告诉过他不要招惹你,可他不听我的,他从来不听!
他内伤很重,需要娑罗丹续命。可我未料到,他根本没机会吃那药。他安静了片刻,问道:我与他,长得不像吗?
他想了想,又问:你知道我为何快死了吗?
赫连倾回道:中毒。
是啊。律岩点了点头,他带着这些毒忍了那么多年,我可撑不住。以身养蛊之人向来短命,什么蛊王,不过是豢养蛊虫的活体容器罢了。他十五岁开始以身饲蛊,身体在那时便停止生长了。常人体内根本容不下那么多蛊虫,须得从小练就饲蛊的内功,再辅以千种蛊毒的药浴,若能活下来才有机会将第一只蛊虫种入体内。如若再不死,才有之后的千只万只。
原本族中长老选了我做下一代蛊王,可他却在授位祭典前一夜用药毒晕了我,并代替我参加了祭典。我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一切早已成了定局。自那时起,我便不再练饲蛊的内功了,更不用像他一样每日在含有剧毒的药桶中痛到昏厥。我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我带着你,去黄泉路上找他。律岩指了指旁边的棺材,笑着道:另一个是为你准备的,喜欢吗?像我这般讲道义的人不多了
他笑够了,便坐在地上,背靠着棺材看向赫连倾:报了仇你心里可痛快?
你与我说说,这十五年你是如何过的?
赫连倾闭目不语,仿佛睡着了一般。
律岩也不逼问,默默自述道:我这几月仿佛行尸走肉,白日夜里时时刻刻想着杀你、折磨你。
他笑了笑,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上面斑驳着的锈色血迹,丝毫掩不住刀刃的锋利。
律岩将匕首抵在了赫连倾心口,轻声问道:还记得这把匕首吗?
赫连倾这才垂眸看了看,无甚语调地回答他:不记得。
律岩蓦地阴沉了脸,恨声低吼:我要杀了你!
请便罢。
你为何如此想死?
赫连倾轻哼一声,道:听够了你胡言乱语。
哈!不要紧,你不怕死也不要紧。律岩满足地笑了一声,又道,疼总是一样疼的。
对了,律岩眨着眼将平安符从袖中取出,轻轻贴放在之前他用匕首抵着的地方,还给你。
赫连倾垂了垂眼又抬眸看向律岩,他连双唇都失了血色,两眼却红得厉害。
律岩将匕首抵回到平安符上,他用尽全力却又十分缓慢地推动匕首,看着赫连倾抽动的眉头,刹那间,心中万般爽利。
又一轮明月西斜,晨雾弥漫。
土庙里棺材旁的地面上,一片干涸的暗红血迹中,一个寸长的香囊,从中间截断,两边仅靠一根毛糙的包边相连,将断不断,被血浸透又染了尘,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粗糙棉线织绣的平安二字也隐隐发黑。
罗铮蹲下身伸出手,因为抖得厉害,直捡了几次才将那轻小的东西捏在指尖放回手心。
两口棺材停在眼前,在场几人却均未感受到活人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后面都是甜了,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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