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殊知道辛五不愿多语,便接道:就算没有帮手,你也奈何不了我。
姚石青点了点头,竟笑了起来道:我知道的啊。
童殊吃惊道:你知道还敢来抢?
姚石青道:就算只是对付你,我也没有几分有胜算。可是,我不抢,你又不肯给,便只能打了。再者说,没打过,怎知不行,就算只有一分希望,不试试便没有结果。万一我打败你,温酒卿那小贱人可再不敢轻视于我。
童殊道:可是,你必输无疑。
那可不一定。姚石青突兀地笑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歧云山,你猜我在那里找到什么?
每个人都有别人碰不得的东西,在童殊这里,便是歧云山。他的脸色几乎在瞬间变得冰冷,目光陡然锐利无比,看不清他如何出的手,下一刻姚石青的脖子已经被拧住,童殊厉声道:你敢动歧云山试试看!
姚石青双手挣扎地去掰童殊的手,却是越掰童殊下手越狠,眼看着他面色由白转猪肝色再转为青紫,身体也从挣扎变成扭曲地蜷在一起。他眼白上翻,嘴唇也失了色,嘴角却诡异地上翻,有喋喋怪笑自他腹中传出,又难听又阴森,似地狱恶鬼发出来的咒怨:陆殊,你倒是杀了我痛快。我本就死得只剩个皮囊了,能死在你手里,顺带脏了你的手,也算我大功一件。回头我死彻底了,好去歧云山你母亲坟头说话,说她儿子不过也只是一只饮血的恶鬼。
童殊五指微松,凶神恶煞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姚石青道:我早说了,我想要魇门十使图。
童殊喝问:要它做什么?
姚石青嘴角流出黑血,却还嘴硬着嘶哑叫道:你管不着。
童殊:快说!
姚石青道:没什么好说的。
童殊被气笑了,这姚石青没有一根神经是正常的,他威喝道:你若拿它做伤天害理之事,别说一条命,十条命都不够你死的。就算你化成鬼,我也叫你在鬼道无路可走。
姚石青在听到伤天害理之时,十分生气地怪叫起来:你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高贵得不得了,好像旁人只会做些肮脏龌龊之事一样!
童殊冷笑道:你做的那些事还不肮脏?
姚石青道:你没资格评判我!
童殊嗤笑道,我没资格评判你?我是魇门阙的现任主君,我难道没有资格评判一个判徒?
你姚石青本来反驳,但这一句,他实在无从反驳,便哑了火。
童殊心性比从前已淡然许多,只这片刻工夫他已从气头上下来,冷静道:你想看那图里什么?
姚石青冷哼一声:
你要不肯给我看,就别拿根胡萝卜引诱我,我不是这么好骗的!
童殊道:你若只是想看一眼,念在你曾是魇门阙旧人份上,我可以答应你。
姚石青道:你,真的肯给我看?
童殊道:你得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我一向咄咄逼人的姚石青居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好似这是比方才差点丧命还要紧的天大的事,他面色古怪地变来变去,最后竟是生出几分难堪之意,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才用人耳很难分辨的声音道:算了,不看了。
姚石青为了看这副图,不惜搏命,连拿死人坟威胁的下作手段都用出来了,最后竟又莫名其妙的放弃了,这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童殊想不通,姚石青到底是图的什么。
此时,一直沉默的辛五缓缓地开口:他若不说,给他看否?
童殊处理姚石青,算是门户内之事,辛五于童殊私事上从不多言,此次却反常的出声了,童殊被辛五的语调凉得一激灵,转向辛五答:只要他答应不去碰我母亲的坟,我给他看一眼无妨。
辛五将目光从童殊身上转到姚石青,问道:你去歧云山动了什么手脚?
辛五问话中有凛冽寒意,使人闻之如置冰窑。姚石青本就在与童殊交锋对话中熄了斗胜之心,此时强行嘴硬,仅存的半分狠劲连装腔作势都不够,低声道:哼,歧云山那么大,山上坟头不知多少,谁又知道哪座坟下埋的是谁。相当于承认他只知童殊母亲葬在歧云山,具体在山上何处,并无把握。
只略知一二,便敢冒死来要胁童殊,当真是不要命,疯子一般。
辛五道:你当真是不怕死。
姚石青几乎是麻木着道:怕什么?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辛五却突然凝视住他,沉声道:你有。
姚石青突然一愣,而后面色变来变去,就像是被人猜中心事,最后神色停在恼怒上,他梗着脖子反驳:我没有!
辛五还是道:你有。
姚石青驳:我没有!!!
辛五道:若无,你又何至于此。
我我我再而衰三而竭,姚石青脸色涨了又涨,最终却还是垂下头,泄气般道,我有没有,你管不着!
辛五垂眸看了姚石青片刻,合上目光,不知想了什么,片刻之后目视远方,退开一步,不再多言了。
经辛五这一番问话,童殊听得云里雾里。既然姚石青没在歧云山做什么,他对姚石青自然可以大度一些,道:你想看便看,只一样,你别到歧云山胡作非为。
姚石青没料到突然峰回路转,猛地抬头,还不及应声,映入眼帘的便是自上而开抖开的画卷。
画卷之上有十人旖旎而行。自首到末,十色彩衣使者,队首是一位白衣使者,诡异的是,他却手挽一柄通黑拂尘,他面向前方,眼角微瞥向身后,端雅又威严,像是在叮嘱九位师弟妹什么。跟在他身后的九位,依次是黑、蓝、橙、黄、绿、绯、褚、朱、青,最末两位,便是温酒卿与姚石青了。十人都面向前方,那里有一袭紫衣背影,墨发随风飞舞,发带高高飘起,负手,远望。
姚石青瞪圆了眼,一眨不敢眨的从这头看到那头,一开始紧张到心脏狂跳,而后心跳一路狂飙,当看到卷尾时,他浑身一颤,僵硬地半立起来,心跳在戛然而止片刻之后,蓬勃而有力的跳动起来,他的目光中渐渐生起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一团死灰中复燃,他的眼睛越来越亮,透出炽热的光,仿佛枯木逢春般有了活气,猝不及防的,一行泪自他眼角流手,他一手抹泪,一手捶着胸疯笑着,一边哭一边笑,嗓子激动剧烈抖动着说不出话。
似极悲,又似极喜。似要疯,又似再清醒不过。
童殊睁大了眼睛,纵是他最痛苦或最痛快之时,情绪亦未有这般剧烈过,正在他开始怀疑姚石青是不是当真要疯之时,姚石青终于破喉而出一句话:我在,我居然还在,主君没有摒除我,他没有!他没有啊!
童殊纳闷道:你一直都在这画中啊。
姚石青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犹如困兽,但里面没了阴郁的鬼气,而是燃起光,开始像个活人了。姚石青死死盯住童殊,像是努力分辨什么,半晌他突然没头没脑猛道:不关你们的事,我不怨你们了。
说完,他放下画卷,虽然他整个人处于癫狂状态,但那动作却出奇的轻柔,他最后一个动作是停在画卷一端,想要触摸,却又猛地缩回手,如是几次,最终只是深凝了几眼,然后合上卷轴,双手恭敬呈上,待童殊接过,他深深地伏下身,前言不担后语地留下一句话:我不修鬼道了,我要好好活着。温酒卿那边你放心,我不会再找她麻烦了。
说完用力一抹泪,转身走了。
童殊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