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殊的目光一下被拉回到阿宁身上,此时阿宁扶着冉清萍,脚上的追踪铃在朝曦之下灼灼生光。
阿宁顺着童殊的目光,看向自己脚踝上的追踪铃,自鸣得意道:上人看不见,全凭此铃引路。可银铃再灵通,又怎比得过人。
其实还想问冉清萍为何会将追踪铃交给阿宁,但见阿宁主动邀功,童殊便又失了兴味,无非是阿宁非要而冉清萍由着阿宁,再问不过是助长阿宁气焰。
他不由又去观察阿宁的脸。昨夜里黯淡他瞧不出熟悉之感,今日光可鉴人,他仍然瞧不出哪里见过。这张脸只有十六七岁,若他当真曾与阿宁结过梁子,那眼前之人至少还得往上加五十岁。
到底是阿宁的脸出了问题,还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其实阿宁除去一见全身炸毛外,其他时候算是个有趣的少年。此时阿宁故意说起与冉清萍如何亲近,就是想要把童殊比下去。
童殊不愿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一般见识,且顾着冉清萍的清静,便哑口不言。
争锋只剩下一方,便没意思了,阿宁见童殊闭口不言,怏怏地待要抬步,可是他心中还有什么无法就此揭过,复又回过身,怨毒道:每每见着你便没好事,你若不出现,上人也不至于受伤,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且不论阿宁颠倒是非,单是驱赶冉清萍的友人之语已是不敬之极,童殊不禁望向冉清萍。
却见冉清萍还维持着方向远眺的姿势,也不知是看什么入了迷还是想什么出了神,竟对身旁阿宁的言行毫无反应。
这倒叫童殊不知如何反诘了,毕竟若阿宁所说正是冉清萍所想,他们再怎么据理力争也是徒劳的。
阿宁自以为得了冉清萍支持很是得意,童殊与景决对视一眼默不作声,一时安静无两。
倒是这份安静叫冉清萍回了神,他悠悠回转道:你们方才在吵什么?
冉清萍方才果然没听进那些话。
童殊心下生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默不作声。
冉清萍长叹一声,像是终于想起要去往何处,转向阿宁道:我重伤在身,眼盲又失一臂,更加无法照料于你,你跟着我只会受累,可还要跟着?
阿宁在冉清萍开口时就已经紧张地捏住了衣角,就好似冉清萍每日都会问他此话,叫他紧张成了习惯一般。
冉清萍话一落音,阿宁立即表态:上人!我说过要跟着您的!不管您是重伤也好,眼盲也好,残疾也好,我都要跟着您的!
冉清萍漫不经心瞧过去,目光与阿宁相接,缓缓道:倘若,有朝一日,我失了上人的境界,你也跟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16点更新。
第80章飞升
上人不会的!阿宁斩钉截铁道。
倘若成真呢?冉清萍道。
一旦成真,上人自己会如何?大概这个问题冉清萍是第一次问他,阿宁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只迟疑地反问道。
或成凡躯,或灰飞湮灭。冉清萍面上又现出那种寡淡之色,仿佛生死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般不足一提。
阿宁却是神色急敛,猝然红了眼眶,两行泪流得情真意切,毫无惺惺作态之感,他道:您若堕成凡人,我便守在您身旁服侍您到老;若您湮灭,我愿化作灯芯替您守灵。
如此,你便是生死都要跟着我了?
誓死相随,不离不弃。
可以说是学字深情感人肺腑了。
童殊与景决在旁瞧到最后,对视一眼。
阿宁行止虽然古怪刁钻,但对冉清萍倒真像是一心一意的,叫人挑不出一个字的错来。
阿宁最后是破涕为笑跟着冉清萍走的。
他就走在冉清萍的前方半步,一只手引着冉清萍,一只手指着两旁山水,口中不停地介绍沿路风光。
一行两人,渐行渐远。
随着他们的走远,童殊的心却慢慢提了起来。
好似有什么线索分散各细节,难以归笼,却有一种熟悉的直觉一直在提醒着童殊危矣危矣。
童殊心中愈发不安,冉清薄种种不同寻常的反应:
对眼盲的不以为意,
对断臂的无关紧要,对阿宁亲近的照单全收,对阿宁所作所为的无比纵容,时不时的魂思不在,以及方才古怪的对话,甚至于对生死那种无动于衷的
恹恹之感。
对了!就是这种恹恹之感!
童殊问景决:你已是真人,真人的神识覆盖几何?辨识如何?
景决略一沉吟,悠悠道:神识所在,事无俱细,无一不知。
童殊他长呼一口气,领悟到了大半:那么,洞枢上人的神识在真人之上,神识将更为机警。只是,为何上人总有神思不在之时。就好似
景决若有所思道:好似,万物如刍狗,我为蝼蚁。
童殊心头一凛:你
景决却摇了摇头,表示不谈他自己,只道:悟道境在扶道境之下,我虽无从感知上人的境界,但晋到真人,时而会有一种感识站得越高,看得越远,万物越是细微,自身越是渺小。
说到这里,童殊恍然大悟。
魔修的等级与道修的道人、真人、上人相对应也分三等魔人、魔王、魔君【注1】。
景决的这种感觉,他在晋魔王时,也曾有过。
如果说真人已有这种无力渺小之感,那么上人的这种感觉只会更深。
他猝地想起了令雪楼。
然后敏锐地意识到,令雪楼也曾有过冉清萍这般表现。
好似做什么都没了意思,且这种无趣不同于长吁短叹的无聊,而是多叹一口气多说一个字都懒懒的,恹恹的。
好似这世间再没什么值得留恋。
厌世之感。
而这种表现,在令雪楼身殒之前那段时间特别明显。
童殊惊问景决:你有否觉得冉清萍与之前不一样?
景决深思片刻,缓缓道:厌世之感更重。
不谋而合。
他们心思一处,一时无话。
上邪经集阁一层的内门楹上挂着一对字飞升难,上邪远,童殊从前见到,只觉这对字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道理,挂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不太恰当。在这一刻,陡然心神一坠,才觉出自己是自己自命清高了。
越是寻常的、直白的道理,越容易被忽视。
飞升难,上邪远这六个字,不知凝集了多少大能殒落在天门之前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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