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死局。
瞧到这里,童殊已经知道柳棠不是在与上邪对抗,柳棠确实是在逼上邪冲破法障。
大约柳棠极了解布下法障之人的修为境界和手法,他知道无力打破法障,是以换了角度,从上邪落手,通过对抗,激发上邪抗争之意。
上古至宝,又是超一品魔器,有着人力所不能压制的灵性,只要激发到极致,便是上人也压制不了。
柳棠主动引战,是为逼上邪抗争,促上邪自己挣脱法障。
童殊不知那法障的底细,亦不知柳棠留有多少后手,他不敢轻易插手,既怕乱了上邪气势,又怕干扰柳棠。
琵琶与长琴的斗琴,已经转变成上邪与柳棠之间的殊死搏斗。
两琴时而碰撞,时而应和,节奏盘旋直上,曲到紧处,弦声啼啭,争鸣不止。要不是两把皆是名器,早就断弦止歇。
如此剧烈的斗琴,所奏琴音已非寻常人所能承受,听上几小节,都会震伤内府。
童殊心急如焚,事已至此,他不能贸然强行干预,两边都伤不得,心中又担忧伤及城中百姓,只咬牙先顾外头,他退一步到楼外,正待布阵隔音。
方退出城楼,凉意拂面而来,肃静的剑意绕身,如泉水般浸入内府,温柔地浇灭了童殊的焦急。
这是夜夜替童殊护法的熟悉剑意,童殊不由松了口气,唇角自然含笑,浑身都舒展了。
他看臬司剑意如穹顶般张网拉开,笼罩住整座城池,斗琴之声经剑网阻隔,穿透到里面已再无劲杀之气。
凡人入耳,只觉是大师协琴合奏,天籁之音。
万家灯火,平静安宁,全城之人,如痴如醉。
童殊心有灵犀抬眸,目光越过一城的亭台楼阁,落在清风楼顶之上。
那处,景决正仗剑肃立,独立于月华高处,满身皎辉,护持一城。
他们远远相望一眼,不必多言,童殊心知再无后顾之忧,重新入得楼中。
上邪周身已隐现红光,童殊本已取出魇门阙带来的那把赝品上邪,见状按住了琴弦。
柳棠已运琴到极致处,童殊多年未见柳棠,未曾想柳棠的琴术竟已高到这等境界。
一把长琴赤棃,数弦共震,竟奏出雄浑苍劲之意,仿佛请来了仙人降世伏妖降魔般。
上邪不肯认输,紧追赤棃弦音直上,旋律急旋,好似顶到九天之上,临近雷层。
这已是生死攸关之时,抢上高点的一方赢,没抢到的便是一败涂地粉身碎骨。
柳棠却在这千钧之刻,抖出一个扬弦动作之后,手悬于空,不复落回弦上。
他在能搏胜的紧要时刻,束手就擒,只留单手滑按,敏感无迹地应和上邪。
柳棠自甘降为伴奏。
上邪失了对抗,一个转调便抢到至高处,一声惊雷炸开,嘭的一声,爆响破空。
琵琶若运琴得当,是能奏出爆音的,而上邪在无人控琴之时,奏出爆裂的金石之声,已破琴灵极限,它终于挣脱了法障,周身的红光碎裂。
童殊默数几声,等着红光降下,他见机拨弦,五指飞转,转瞬便合进了《天命》的乐章里。
这一曲《天命》尚未完,上邪与柳棠皆是消耗过度,若陡然停下,定会被反噬。
童殊不着痕迹协奏其中,巧妙斡旋,寻着可转圜之处,降调减律,几个小节后,终于将之前炸裂的琴音引入第三乐章的收调处。
长河落日、海内升平、我自逍遥《天命》的结尾。
上邪和柳棠都停住,柳棠是琴手,停音时习惯性地以掌压弦,止住弦震。
而上邪无人压弦,虽琴声渐弱,却是尤自悲鸣。
童殊适时开口:上邪,我回来了。
上邪铮了一声,缓缓转向童殊。
童殊安抚道:是我,陆殊。
上邪又铮了一声。
童殊再道: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噔噔噔!随着三声跳弦之音,上弦忽地血光一闪,发出凄厉的颤弦声。
它在大哭。
五根琴弦都颤动着,发出戚哀的争鸣,它在说:
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童殊对上邪招手:上邪,过来。
他一连说了许多声,满腔的心疼与宠爱,上邪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琴声渐渐转低,到最后只剩浅浅呜咽。
童殊走过去,张开手臂。
上邪如同一个捂眼痛哭的孩子,见着童殊,也顾不得抹泪,张开双手般,呜呜地撞进童殊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请问:是我这几章写的不好吗?评论陡减。
大家给我点反馈嘛555,写的不好之处请及时提醒我;写的好被表扬我会非常开心,一开心码字都快了。
本章两天内的评论发红包哦。
第129章重逢
时隔五十余年,上邪终于回到了童殊的怀抱。
童殊轻拍着上邪,道歉道:我原想接你回魇门阙,可我后来自身难保,把你留在师兄处,他是乐修,最是懂琴想不到
童殊说不下去了。
他想不到上邪竟然会被残酷镇压;他想不到柳棠会变成这样。
童殊一手掌心按弦,一手抚着琴声,将脸贴在上邪琴弦上,抱在怀中,终于让邪渐渐安静下来。
童殊心中记挂着柳棠,方才斗琴,柳棠在绝处自甘放手,必受反噬。将上邪安抚平静后,他抬头去寻柳棠,转眸定在柳棠身上,立即骇在原地。
柳棠方才大约是呕过血,不知他是如何忍住没有咳出声,满口的血淌下嘴角,红湿了一片衣裳,他茫然地拿手去擦脸,又把血擦得满脸都是,衣袖也被染红了。
他本就形容落魄,此时污血脏染,半旧的碧色芙蓉宗服更显蓝缕、被血染红的金边酒醉芙蓉更显惨淡,整个人说不出的潦倒可怜。
他身形枯瘦如材,面色如死灰一般,神情痴呆而麻木,只愣愣地望着抱着上邪的童殊,连呼吸声也刻意放轻了,像是怕打扰到他们重聚。
童殊看着这样的柳棠,想着曾经的解语君是何等的英俊倜傥人人称道,他心中难过,将上邪背到身后,缓缓地走到柳棠身前,蹲下,仰头喊:师兄。
柳棠木头一样滞缓地垂下头,瞧向童殊,他满脸血污,一双眼睛空洞得反显得干净,他迟钝地分辨了良久,眼里缓慢地划过无数个月升月落。
他像是在五十多年没有尽头的长夜里跋涉,终于等来了曙光一般,眸中浓郁的夜色渐渐化开,缓缓点了些许亮光,混沌的眼底拨开一线清明,终于映出了童殊的人影。
他干涩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不是疑问,而是十分肯定地唤道:小殊。
童殊已经不是陆殊的那张脸,失智的柳棠认识能力不济,却能毫不迟疑的认出童殊。
童殊鼻头一酸,用力的点头:是我。
柳棠混沌了几十年,麻木了太久,连寻常的表情做起来都颇为困难,他大概想让自己看起来郑重一些,目光凝得格外重,对童殊一字一顿道:我把上邪,给小殊带回来了。
童殊眼中酸楚不已,哽声道:嗯,我知道师兄一定会带它回来。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