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殊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回头,他眼中尽是疏离,面上却浮出和煦的笑意,道:依您的意思,是我错了?
景昭看他露了笑容,反打了个寒战,额边淌出冷汗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童殊交手握指,这是他每次要动手前的动作,他走近了几步道:您说我的这些话,我原样还给您。敢问,您又凭何那样对他?您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
景昭身形一晃,体面全无道:我不是在要求你,我是在求你。
别。童殊抗拒道,就当我是恶人,是我负他,往后老死不相往来不可以么?
景昭愣住,没想到童殊如此绝情。
童殊不由也泛了气,忍不住接着道:正如你所说,他是臬司仙使,他知道自己的责任,他知道自己不该纵情任性。局是他一步步走的,便说明他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景昭,我劝你,休要再多谈一句我与他事情。你,所有人,都不配来置喙我与他的事。
童殊这次真的出了殿门。
景昭见无力挽回,只得追了几步道:慎微有令不拦你都由你,你放心离开罢。
鉴古尊真是,连跟我交易的条件,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童殊冷笑一声,径直走了。
景行山每一个看到童殊的人都自觉避让,低头不敢多看童殊一眼,童殊一路畅通无阻,头也不回地下了景行山。
就在童殊走到山下山门时,景行宗的仙钟突然响起。
十九响。
又是十九响!
又一位上人或是真人殒落。
当世一上三真,唯独剩下一位,这一声丧钟是谁的,不言自明。
童殊猛地顿住步子,他僵立原地,浑身寒毛都竖起了,肩膀紧绷着,用力地闭上了眼。
在这个刹那,他的脑子竟然空了,像是一下被人抽走了元神,连五脏六腑都空了。
他在日头下僵立许久,许久才像是解冻般,艰难地挪步了步子,他喃喃道:不过就是洗记忆,十九响,要不了命,没事的。
童殊没有回头,像是身后有什么厉害的东西追着,他若走得慢一步要迈不动步子,步子失措了。
就在童殊走出景行山门时,臬司剑仙阁顶层的殿室里,在陆殊的棺椁旁边,那副并排的棺椁被人缓慢的从里面推开。
一只冻得覆霜的僵硬的手探出冷玉棺,片刻之后,另一只手也从极寒中探出。
然后两只手撑着,立起了一副苍白的身体。
这副身体被极寒冻了五十年,方醒来,肢体僵硬,皮肤、头发和眼睫上厚厚一层霜。
他艰难地暖着身子,出棺椁这般简单的事情此时于他而言很难完成。他蓄了许久的力,不肯停下休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僵硬地做着,几乎是用尽了力,才终于攀出了半个身子,而后一撑手,跌了出来。
他一步不耽搁地,匍匐地往楼下爬。
随着体温上升,动作逐渐不再僵硬,在到臬司剑仙阁门前时,他终于站起来了。
他方站稳,便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景昭正在臬司剑仙阁楼前,见到了这个人,他不可置信地唤道:慎慎微你换回来了?
景决一眼也不看景昭,踉跄地往前跑。
景昭一再追问。
景决只留了一句话:我不是景慎微,我是辛五。景行宗的景慎微,在仰止殿。
景昭见景决面色不善,七日之间两人关系已至冰点,这让他不敢追去,只眼睁睁看有着景决原身的辛五慢慢消失在视野。
他努力分析着当前的情况,须臾之后,他终于掩面而泣道:景行宗永远失去他了,他不会回来了。
像是印证景昭的判断,有弟子焦急来报:仰仰止殿臬司大人突发暴疾,性命垂危。
请五大长老来,我与长□□救仙使。景昭失魂般道,大家放心,仙使会活下来的。
景行山的三千玉阶上,一道霜未化尽的身影,越跑越快,到山门时,他的几乎飞了起来,追着极远处那抹红袍而去。
第172章魔君
童殊新的身体身轻如燕,走的飞快。
远处的辛五跟得十分吃力,渐渐跟不上,在童殊又一个掠身时,他终于再见不到那星点的红衣。
辛五撑在路边,虚弱地坐了下来。他脸色出奇苍白,额头上淌满冷汗,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副身体曾被生剥过金丹,辛五衣物掩盖下的丹田位置爬着狰狞的伤口。他内里空虚,体力有限,加上只有人魂和两魄,撕裂的元神疼痛异常。
这种疼痛若没有修为的支撑,以凡人的身体是难以忍受的。
而他现在没有修为,与凡人无异。
辛五咳了许久才缓过来,他面上病气浓重,眼中却出奇的亮。
他跟不上童殊有些懊恼,但也不见如何焦躁,而是沉下心来,调息凝神。
他与奇楠手钏有感应,片刻之后他往东边望去,知道童殊往哪里去了。
景行山离一个地方不算远,凡人一日的脚程能到。
歧云山。
童殊该是去歧云山看童弦思的墓了。
辛五休息了片刻之后继续起身去追。
待他到歧云山时,已是黄昏。
他感应到奇楠手钏在山上,也知道童殊不愿被人找到童弦思的墓,于是耐心地等在山下,找了路口的大树靠着。
树上拴着一匹马,那是辛五中途买来做坐骑的。他甫一醒来,在重伤之下奔波一日,早已经受不住,全凭一口气吊着赶路。
此时停下,眼皮止不住地往下阖。
马儿突然朝着西边嘶鸣一声,辛五强打起精神,闻声望去。
正见夕阳如血,一行飞鸟划过天际。他眼中跟着划过柔情,缓缓地侧过去,面对着夕阳,不知想起什么,怔怔发呆。
你是谁?一个声音神不知鬼不觉响在辛五身后,为何会在此处?
辛五僵了身子,垂头不语。
对方见他有马,便知他不是修士,又道:此处荒郊野外,入夜后不安全,公子趁天色速速归家罢。
辛五深吸口气,道:我没有家了。
对方久未听景决这身体的声音,一时没认出辛五。见辛五穿戴颇为讲究,又有钱买马,不太可能无家可归,起了疑心问:此处夜里不安全,我送公子一程,速速离去罢。
对方已绕到辛五身前,辛五知道对方正在打量他,他能想象到那双眸子是何等明亮;也知道待对方认出他后,那双眸子便会转冷。辛五贪恋着这短暂的注视,于是保持了一阵垂首,在感到对方不耐烦时,抬头。
两人目光相接。
辛五看到了一张生动的少年的脸,白皙的底色,秾丽的五官,唇是嫣红的,眸中如点星。眼眶是红的,眼皮半肿着,眼角有泪痕,应该是在童弦思的墓前哭了许久。
辛五心中不忍,知道童殊也不愿意被人多看这副形容,没多看,忍耐着移开了目光。
几乎与他同时,童殊也扭开了目光。
童殊瞧见这副景决的身体时,愣了许久。
待反应过来,他思绪混乱地拔腿就走。他步子迈得又快又狠,走出几步之后又气势汹汹地回来道:你为什么会回到这副身体?
景决再重生,没打算有任何隐瞒,于是道:我分
我不想知道!童殊烦躁无比地又甩头离开。
可是这一次,他仍然没能走出几步,又气冲冲地回来道:十九响钟声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自戕?
童殊在景行山下听到丧钟,第一判断是景决在清洗记忆时出问题了,想到有五大长老护着,狠心离开。
可一天下来,根本没办法放下此事,思来想去便也明白了只是洗个记忆,不至于伤到激起十九响丧钟。能把景决伤成这样的,只有景决自己。
辛五瞧出了童殊的不耐烦,尽量简短道:不是自戕,我把魂拆开了,辛五有一魂两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