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鸽一愣,别的他兴许还不知道,可自从他刚刚在史公馆里,听史老爷说起会香的事来后,他可当真是自己脑补了许多此事的前因后果。
我想,当年史少爷与会香,大约真的是有过那么那么一段的。
两人在戏园子里相识,叶鸽皱皱眉,努力回忆着会香的样子,差不多还隐约能记起个轮廓:会香应是动了情的,史少爷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说不定史少爷当年对就她始乱终弃了,这也是戏园子里常有的事。又或者史少爷也是个多情的,可惜史家人却不乐意了,就棒打鸳鸯,将史少爷送去留学,把会香悄悄处理了。
叶鸽越写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下笔也越来越快,刷刷刷又写了一大片:我觉得那妖物若真的是会香的话,她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可她便是化了妖鬼也没害史少爷,那当是还对史少爷有情的。
所以,她此番多半是放不下,就想趁着史少爷回了国,与他结一冥亲了结夙愿。
谢臻看着叶鸽写完后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叶鸽看了眼谢臻,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纸,皱皱眉歪歪头,显然不是很明白谢臻为什么笑了,难道他写的不对吗?他读过的戏文里,都是这样的套路呀。
对,鸽儿写的很好,没等叶鸽再想下去,谢臻就点头,语气很是赞同地说道:按照眼下的线索,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至于个中细节,我既已让底下人去寻访会香的下落,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得了三爷的肯定,叶鸽不禁也弯了嘴角,又继续在本子上写了起来
谢臻手下的人,办起事来确实很快。
当天下午,等到谢臻和叶鸽回到福月班时,程六就已经带回了消息。
你说,会香还活着?叶鸽的房间中,谢臻放下仍冒着一缕白烟的烟杆,语气中却并不见有多少惊讶。
但叶鸽就不一样了,他原本还在内间换衣裳,听到这个消息后匆忙地走了出来,他确实没想到,会香居然还活着。
程六见叶鸽走了出来,下意识地噤声,抬头看向谢臻。
别急,先坐下,谢臻拉过叶鸽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才跟程六说道:继续说吧。
程六眼眸微动,这几日有关叶鸽的事,桩桩件件,大都是三爷亲自安排的。其中的精细程度,足可见三爷对这个戏子的上心。再加上眼下,这毫无避瞒得态度
程六心中默默估算着叶鸽在谢臻心中的分量,按着谢臻的要求,接着说道:是,上午接着三爷的命令,我们便没敢耽误,顺着福月班这条线往下查了。
那会香确实是还活着。她的券书一年多前到了期,吴班主对她没什么过多的兴趣,就跟她说去留皆可。
叶鸽急着听后面的事,可偏生自己又说不出来,还是谢臻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开口催促道:那她是怎么选的?当真是跟着人走了?
是这样的,程六将打听到的事,都说了出来:那时候正巧有个姓王的布商看上了会香,但也没强迫什么,就让人搭线问了她的意思。会香想了两天后同意了,姓王的就替她又给了吴班主些财物,把人抬回家去做了小。
那她现在又如何了?谢臻抬手,轻轻吸了一口烟杆,也似在沉思什么。
她现在也还在王家呢,听说是刚给姓王的生了个儿子。不过他们现在已经不在沧城了,姓王的因为做买卖的事,举家搬到南边鞍城去了,那会香跟着他一块走了。
这一通听下来,几乎将叶鸽之前的猜测全推翻了,但他却还是有些不死心,取过了谢臻给的皮本子,在上面匆匆写道:这些事,都是戏园子里的人告诉你的吗?
程六当然明白叶鸽的意思,之前他查叶鸽的事时,险些被吴有东糊弄过去,这次也是长了记性的:有些是从戏园子里打听来的,但为防万一,我让底下人亲自跑了一趟鞍城,再三确定过了,应该不会出错的。
叶鸽听后,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钢笔。
会香还活着,她没有变成什么鬼物,这样一来,那晚的红衣女子就多半不会是她。
可若不是会香,还能有谁呢?
而且,这件事就真的与会香无关了吗?
线索似乎就这样断了,房间中静悄悄的,直到谢臻伸手,在桌上的玻璃缸沿上敲了两下烟斗,才算是又活泛了起来。
叫人继续盯着会香那边,不必太仔细,有大动静的时候能知晓就是了。白烟散后,谢臻开始安排程六下一步的动向,还有史公馆那边,也看着点。
程六一一应了,谢臻也没再跟他多说什么,只让他先下去了。
外人一走,叶鸽脸上的失落就越发明显了,他越发想不出,那夜的红衣女子还能有谁。
好了,谢臻看着小鸽儿恹恹的、几乎趴到桌子上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不过是猜错了些许无关紧要的部分,不妨事的。
这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吗?叶鸽向一边挪挪脑袋,他可不想听三爷说这等违心的话。
谢臻笑了下,也跟着移往叶鸽的方向:真的不妨事,既然会香无事,咱们再顺着史光文这条线往下查就是了。
况且我却并不认为,此事当真与会香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谢臻要继续往下查,叶鸽也算又打起几分精神,扒拉过钢笔和本子,在上面写道:再怎么查?等史少爷醒过来吗?
谢臻回想着史光文眼下那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摇了摇头,转了个方向:你之前的推测,虽然略有误差,但有一点说的却不错。
什么?叶鸽微微抬头,在纸上写道。
那红衣女子确实无意伤人,而她将史光文带到留香阁中,为的就是结亲。谢臻肯定地说道。
可,她那一晚失败了呀,她以后还会这么干吗?那晚叶鸽虽然病着,但也记得很清楚,那些妖物可是怕极了谢臻的,若换了是他,他可未必有胆子再来一次,而且--
如果她不是会香的话,就算她还要结亲,也未必会再选史少爷吧?
谢臻把玩着手中的烟杆,拇指摸过上面的虺龙:刚刚说过,我还认为,会香与这件事未必就没有关系,而红衣女子一定会再来。
明明是还有许多疑点的猜测,但叶鸽看着谢臻笃定的眉眼,突然就什么都信了:那三爷觉得,那女子下次来是什么时候呢?
既是结亲,就必然会选好日子。谢臻指尖微动,近来的日子已算了个明白:上一次出事是,是腊月初三,宜嫁娶订盟,确是个好日子。
恰好后日腊月初十,也是个宜嫁娶的正日子,除此之外,年底之前再没有合适的吉日了。想来,她应当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两日后,又是个雪夜,留香阁里依旧早早的散了戏,漫天的雪在紧闭的花窗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影。
不知过了多久,空无一人的阁中,桌椅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整整齐齐地围着戏台排开,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桌椅刚刚摆开,瞬间就坐满了人,依旧是宽大的戏服,依旧是干枯的狐头。它们的嗓子中,却不断发出不安的低嗥,如同鬼哭。
堆积在后台的锣鼓,突然发出锵地一声脆响,垂落的暗红色大幕瞬间被拉开了。一排红烛光在人群中点燃,照亮了一条直通戏台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