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父似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对着屋里头喊。
老三,老三......
余丰宝掀开碎花布帘子,探出头来,他生的白净俊俏,在这茅草土屋里有着天然的违和感,爹,您叫我?
余父耷拉着眼皮。
你穿上袄子,跟我进一趟山。
余四妹抱着余六妹也探出了半个身子,冷哼了一声。
爹,家里活那么多,你让大哥或者是二哥跟你去就是了,反正他们两在家也是光吃饭不干活的。
余父牛眼一瞪,扬手就要打。
老三,心细,跟我上山安全点。
余四妹缩着脖子往后躲,嘴上却不饶人。
爹,你就是偏心。我不管,反正我不让三哥去。
说着就跟小小的余六妹两人一左一右缠住了余丰宝的两只手。
余丰宝心里头暖暖的,柔声劝道:四妹,六妹,你们在家里乖乖的,帮着娘多做些活,我跟爹去山上打猎,兴许碰到了松鼠窝,还能淘些干果子回来呢。
两个妹妹一听到有干果子,到底是犹豫了。
余四妹依依不舍的松了手,又将自己的袜子还有做的帽子和围脖都拿了过来,三哥,你多穿双袜子,这样就不那么冻脚了,这围脖你也戴着,挡挡风,万事一定要小心啊......
余父想着进山着实危险,于是又把老大给打了起来,三人一起进了山。
积雪没过小腿肚,行走起来格外的困难,余老大刚走了没多久就开始小声的嘀咕抱怨。
这么冷的天,上什么山嘛?简直是没事找事。
要是遇到虎狼,咱们可就都玩完了。
爹你就是偏心眼子,干嘛不叫老|二出来,非得叫上我......
余父在前头领路,余丰宝则顺着他走过的脚印走,这样也好节省点气力,他低着头,抿着唇赶路。
余老大自觉自说自话没甚意思,又回头将余丰宝脖子上的围脖抢了去,围在自己的身上。
陡然被抢走了围脖,寒风直往脖子里灌,冻的他牙齿直打颤。
余丰宝倒也没计较,缩着脖子继续赶路。
娘一直跟他说,家和万事兴,都是一家子骨肉凡事得谦让着些,这一让就让了十数年,也让出了习惯。
行了大半日的功夫,眼看就要进山了。
余父回头看了看,眼神在老大的身上略停了停,到底没说什么。他将冻得发硬的馕饼递给了两个儿子,余丰宝老实的接过,小口的吃着,偶尔就着点雪往下咽。
余老大又开始哼唧。
这都硬的跟石头块似的,还怎么吃啊?
余父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爱吃就吃,不吃就算了。一会儿遇到了豺狼,我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跑。
被余父这么一吓唬,余老大也闷头吃了起来。
寒风呼啸而过,如铅石般的云黑沉沉的压在头顶。
密密的林子里窜出来的点点绿色,在漫天的白雪里倒是显得格外的通透,如同翠玉一般。
父子三人,在林子里待了整整五日。
好在运气还算不错,猎到了三张狐皮,还猎了一只狍子和獐子,可谓是收获颇丰。
余父脸上开了笑脸。
将猎物收拾干净,便下山往回走。
回头让你母亲用这些骨头炖汤,再把这些肉给腌了......
余老大馋的直流口水。
爹,我都很久没吃肉了.......
三人心头火热,脚下步子似是生了风一般。
眼看着就要出山了,忽的一旁的树丛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余父是老猎手了,他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着一双幽碧色的眼睛,像是鬼火一般。
不好,有狼!
话一喊出,余老大就开始哀嚎起来,他几乎下意识就窜到了余父的边上,连手上拎着的肉都掉在了地上,他颤抖着声音问,爹,咋办啊?狼来了?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爹......
余父被他哭丧似的声音给惹烦了,低喝道:闭嘴。
余父打猎几十载,处理猎物的时候,用了专门的法子掩盖了血腥味,为的就是怕引来虎狼这类的猛兽,可是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余父仔细的看了看,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是一只落单的饿急了的狼,只一只狼他自是不怕的,不说现在他们三人,就算他一人,他也是不惧的。
饿狼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盯着先前余老大掉在地上的那些肉,张开的血盆大口里流着腥臭的涎液,交错的犬牙泛着寒光,它伏着身子,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余丰宝见了,眼睛都直了,家里人多,原本粮食就不够吃的,如今好不容易弄到了些肉,要是被狼给吃了,岂不是糟蹋了,他心一横,就朝着饿狼跑了过去。
这狼也不知饿了多久,好不容易碰到些吃的,怎会轻易相让,几乎同时也扑了过来。
余丰宝动作倒是快,一手抄起地上的肉就要往回跑,谁知脚下一个打滑,人就摔在了地上,他将肉死死的护在胸前,右手抬了起来挡在身前,妄图挡住饿狼的扑食。
剧烈的疼痛从右臂传来的时候,余丰宝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好在余父反应倒是够快,一棍子抽在了狼的腰背上,狼被抽飞了出去,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又爬了起来,仰头便发出一道狼嚎。
狼嚎声在空旷的森林里传了很远。
余父脸色一沉,不好!
他忙对着身后吓的瑟瑟发抖的余老大喝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来扶你弟弟。
余老大不情不愿的上前将余丰宝搀扶了起来,三人快步朝着山下跑去。
狼群来的很快。
约莫有十多头,这些狼群很是聪明,远远的包抄而来。
余父沉着脸。
余老大不停的埋怨,没事你逞什么英雄好汉,这下好了,别说掉了的那块肉,现在咱们都得死在这里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余丰宝咬着唇,不作声。
余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三儿,今儿要是顾着你,只怕咱们爷三都回不去了。
余丰宝的眼里有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余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将先前捡回来的肉还有自己身上背着的肉挂在余老大的身上。
然后跪在雪地里给余父磕了三个头,转身往林子里跑去。
与其大家一起死,还不如死他一个。
倒也不是他多高尚孝顺,只是一想到家里的劳动力都没了,弟弟妹妹还有母亲该怎么活啊?只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的。
他边跑边哭,滚烫的泪撒在寒风里。
眼前一片模糊,他跑了几步摔倒在地,爬起来又跑,浑身沾满了雪,可是还没等他跑多远,狼群就将他围住了。
他望着远处那消失在风雪尽头的两道身影,认命似的躺在了雪地里。
过往的种种在眼前快速划过。
他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从来不曾争抢什么,可到头来就这么被丢下,葬身狼腹,连一个回头都没有,要是父亲的眼里有那么一丝的不舍,或是回了个头,顿了个步,他都可以心甘情愿赴死。
至少心不会像是被人生生剜去那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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