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算看见了。她脸上染了薄怒,羞耻如潮水一波波在心口激荡,十七年不见天日的生活,早就习惯人们语气里的惊讶惋惜鄙夷,寻常时候薛灵渺或许不会介意,但这人太放肆了。
她怕她变本加厉,于是不得不竖起身上的刺,色厉内苒,颤着手:把发簪还我。
这、这可真是苏玙心里徘徊着巨大的遗憾失落,懊恼扶额,后悔跑来欺负她了。
顾及到她双目失明,有心为少女挽发插簪,但薛灵渺恼了她,纵是秉性再温和也不是没脾气的,她倒退一步,隐忍发声:调戏一个盲女,很有成就感吗?
这话比一巴掌打在脸上还要火辣辣,苏玙自认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可做纨绔她也是有底线的!
不好再拿着人家簪子,她还了回去,然后留意到少女有双漂亮的手,眼巴巴看着她十指灵活地梳好极简发髻,苏玙杵在原地摸着心口缓了缓。
少女撑着竹杖走开,强压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胆怯,柔声问路:请问,请问这里是秀水城吗?迎花街怎么走?
事实证明长得好看的女孩子不仅能吸引纨绔,还能得到路人天然的好感。很快有大娘看不过眼,一边念叨着麻烦,一边领着人往迎花街走。
留意到少女唇角微微翘了一下,苏玙脑海倏尔划过一个念头:哦,她笑起来更好看。
铜锣声飘来将她从不正常的状态里惊醒,她啊了一声,这才想到自己要去北市投壶。
投壶那么好玩的事怎么能够耽误呢。再好看的小姑娘有投壶讨巧吗,有斗鸡刺激吗,有蹴鞠热血吗?答案毋庸置疑,苏玙毅然决然朝相反方向奔去。
春雨连绵,街道坑洼处慢慢积蓄了小捧水。比起江南的婉约柔美,秀水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显得粗犷了。哪怕名字里带了个秀字,这地方到底是边城。
多谢大娘。少女规规矩矩朝人施礼,苏大娘不自在地摆摆手:不用不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辛苦大娘,大娘想吃什么,等我安顿好给大娘送过去,权当谢礼。
这可使不得,带个路而已,姑娘太客气了。免得她磨叽,苏大娘扭头就走。
走到半路没忍住回眸看了眼,不禁生了疑惑:这么个满身文气的小美人怎么就想不开跑来边城了?弱柳扶风,身患眼疾,山高路远到底怎么过来的?
安顿好?普通人来到边城都不敢说马上安顿好,一个盲女,哪来的底气在边城扎根?
来了是一回事,能不能过安稳她不敢说,需知道边城的狗都比其他地方凶哩。苏大娘撇撇嘴,将此事抛之脑后。
迎花街从左往右数第八家,薛灵渺呆在原地看着门上高挂的匾额,润泽娇艳的唇隐隐泛白。
跋山涉水走到这里,进城前特意沐浴更衣,就是为了给那人一个不算太差的印象。如今只剩一门之隔,她抱紧包袱,很是踌躇。
万一,万一那人嫌弃她是瞎子,她要从哪来回哪去吗?可天地之大,她还能去哪儿?
一道挑衅的犬吠冷不防响起,震得她娇躯轻颤,她不敢登门,撑着竹杖落荒而逃。身后恶犬似乎也晓得少女好欺负,嘴脸比其他时候都要凶。
从北市赚了个手软,苏玙提着钱袋溜溜哒哒走着,远远看着从薄薄雨幕跌撞走来的少女,她咧唇笑开:还真是有缘呐。
故意不作声,任由少女撞进她怀里。撞到了人,且是再羞赧不过的接触,薛灵渺起先苍白的脸一下子涨红: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姑娘,你没事吧?
苏玙心想:她可真爱害羞,也太有意思了。一个盲女走在长街和人迎面撞上,到头来抢着致歉,沉睡的良心忽然有点痛:欺负眼睛看不见的孤弱少女,算什么本事?
她笑:我没事。倒是姑娘又在投怀送抱了。
声音听起来熟悉,薛灵渺想了想,呢喃出声:是你?
小姑娘好耳力。苏玙跺了跺脚,大狗看到她,呜咽着转身跑没了踪影。想来以前没少被教训。
再次被救了,没计较她话里的轻佻,薛灵渺正正经经道谢。苏玙挑眉看她,纨绔习性压不住地往上冒,她眼睛弯作好看的月牙:这么想谢我,不如跟我回家吧?
就知道不能给她好脸色,薛灵渺作势要走,忽听身后有人大喊:苏玙!你又在欺负人了!
秀水城有大半人家姓苏,苏大娘是看着苏玙长大的,她的话苏玙不可能不听摆弄着腰间的流苏坠子,嬉皮笑脸:大娘,我就逗逗她,哪会真要她进家门?
生着一副好皮相,偏偏比男儿还贪玩。苏大娘拿她没办法,嗔她一眼,大嗓门比雨点砸在地上都响:雨要下大了,快回家去,少在外面晃悠!
欸,听您的。苏玙故作乖巧,目送大娘回了小院,抻了抻浑身的懒筋:好吧小姑娘,就此别过。
薛灵渺脚下生根:你你是苏玙?
苏玙看着比方才要阴沉的天空,无精打采地嘟囔:是啊,整座秀水城谁不知我是苏玙?
苏玙,迎花街苏老员外独女?
你怎么清楚?她打了个哈欠:不过我现在不住迎花街了。
为什么不住迎花街了呢?
因为家产被败光了啊,祖屋卖给了别人。我现在住沉鱼巷。奇怪我和你说这些做甚?
说都说了她不介意说明白点,反正秀水城很少有人不知她住哪:我们脚下站的地方离沉鱼巷就很近了,门前堆着两座石猫的是我家。
少女暗暗记下,趁她说话的同时不忘悄悄整敛衣领以及两鬓凌乱的发丝。
我要走了,你原想问她有没有地方住,转念一想若她说没地方住,自己又不能真把人带回家,苏玙干脆闭了嘴。
赶在她脚底抹油前薛灵渺握住她衣袖:你你不能走!
她看起来很激动,腼腆羞涩,小脸焕发着不一样的神采,和之前防备的模样判若两人。
具体怎么来形容呢负重万里终能卸下担子,患得患失迫切想留住这场安宁。不等她想明白这变化从何而来,少女声线不稳:苏玙,我是来投奔你的。
投奔?!苏玙眼睛睁圆:都说了之前是在逗你,那是玩笑话,你别当真呀!
第2章
雨势渐大,斜风吹动发尾,她看了眼天空,不由分说拉着少女寻了处遮风挡雨的屋檐站定。
春雨顺着檐角徐徐汇作晶莹的珠帘,她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轻声道:小姑娘,别说笑了。你我素不相识,怎么会是来投奔我的?
薛灵渺低了头:为何以为我在开玩笑呢?我葬了爹爹,不畏艰辛从江南赶来,为的就是投奔你。你说我们素不相识,可我三岁就知世间有一个你。
你是苏玙,再过两个月零二十三天就是你十九岁生辰。你生下来后背有块好看的莲花胎记,六岁那年摘桃子从树上摔下来磕破膝盖,八岁和人斗蛐蛐一日之内连胜二十七场。
你有个本事很大的师父,拜师是为了请他教你玩。尊师留着长长的白胡子,很多人都不晓得他具体年岁,你也不晓得。还有,你十三岁
等等等等,打住!苏玙脑子混乱,不知这些东西她是从哪听来的,越发觉得此女邪门,她拧了眉:任你说破天,口说无凭要我怎么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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