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一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口气。
不好意思,我在泳队只不过是个普通队员,没有决定权,我看你最好还是去劝尹戈放弃比赛,不然输给两个业余选手,恐怕你江大教练也会跟着一起颜面尽失。江知海完全不为所动。
江岩因为他话里的轻蔑心头又窜起一簇火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尹戈怎么可能输给他们?
江知海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是啊,反正赢的手段你有的是。
江岩一哽,没说出一个字来。
走吧。江知海对着顾洋低语,也拉着他转回身,准备离去。
但走了没几步,他又忽的停下,转头警告:还有,我说过我不想再跟你有联系,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不然我不介意跟那些想要采访我的记者聊一聊你真正的家庭关系。
江岩愤愤地一掌拍在车上:江知海!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爹!
你问这种问题,不觉得有些自取其辱吗?江知海低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吗?尹戈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让你怕了吧?你怕他坚持不到让你功成身退的时候。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现在恐怕我也一样满身是伤,我在想,你是会跟丢掉别人一样将我弃如敝履,还是念在我是你儿子的份上,在丢弃我的时候,稍微保留那么一点点内疚?
江知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岩的怒气终于压抑不住。
就算是一个再功利的人,在他心里都会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立场,所以在他当面被拆穿时,依然会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
江知海似乎并不惧怕他的震怒,但顾洋却感到他握住自己肩头的手已经用尽了全力,他忍着疼,一动不动,手却悄悄安抚似的按住了江知海的腰。
对,如果我不走,也许现在已经能让你功成名就,那我的伤起码有了牺牲的价值,或许你会从此扮演一个悔不当初的慈父,每次采访的时候都告诉别人,早知道这些荣誉会让我满身是伤,你不会选择让我走这条路。江知海一字一句地剖析着江岩的心理。
他与他相处得太久了,对他了解至深,江岩一边觉得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在极尽全力侮辱自己,一边又觉得自己被他揭开了所有掩蔽,恼怒与羞愤齐发,只觉得一股气血上涌,气得手都有些发抖。
现在不同以往,不一定需要记者,自己对着镜头说几句话,发到网上就能给人看。江知海给他最后的警告,相安无事,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
说完这句话,他彻底将江岩扔在身后,带着顾洋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顾洋被他拉得脚步细碎而紧急,一边跑一边往后看了几眼。
夜色太沉,江岩的身影几乎跟他身后的车融为一体,让人看不清,但顾洋还是看到他重重地在车上捶了一记,浑身的怒气仿佛透过黑暗追着他们的脚步,让他心头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不适。
华国的父子间沟通不良实为常见,就连顾洋在家里与父亲之间也少有交心的时候,可江岩那举手投足间的暴躁与年长者固有的傲慢却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进入校园走了没多远,顾洋就忽的停下脚步,再次拽住江知海的衣角。
江知海疑惑地随他停下,侧头看他。
别回去了。顾洋与他对视着,今晚去别墅吧。
在江岩面前,江知海一点都没有露怯,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完全占了上风,可顾洋觉得自己仿佛还是能从他的凌厉中感受到那一丝脆弱与低落。
今夜的江知海,其实很不适合集体生活。
江知海并没有开口问,就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还是犹豫了下:你明天早上不是还有课?
顾洋坚定地道:我逃了。
他这学期的操行一直不错,明天上课的教授也没有那么严厉,就算是万一点名了,顾洋觉得自己应该也不会因为这一次缺席就挂科。
今晚的什么都没有江知海重要。
他不由分说地扯着江知海的胳膊重新出了校门。
不过短短一会儿,江岩就已经驱车离去,以他的性格,也断然不可能因为儿子一番话便留下来反思,恐怕走的时候也是一肚子气。
不用再遇见他一次,顾洋心里还更轻松了些,已经这么晚了,他随手在路上招了辆出租车,同江知海一起坐进了后座。
在宿舍小群里匆匆交代了下行踪,顾洋便把手机塞进了兜里。
想也知道周迪与赵旭凯又得调侃几句,但今天这种情况,他与江知海都开不下什么玩笑,索性就直接不看。
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无论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长长的一路,两人都有些沉默,江知海也一直安静地看着窗外急速掠过的夜景。
顾洋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低落的江知海,他偷眼看了看前座的司机,犹豫万千,最后还是悄悄伸过手去,借着座位的掩饰,把江知海的手掌紧紧握住,安慰地摩挲着他的掌心。
这一晚,他们的指头勾来勾去,调情一般勾了那么多回,可真的这样牢牢握在一起,又与调情失去了所有关联,留下的只有胸腔中缓缓涌动的浓郁暖流。
江知海的视线终于从车窗外转回来,回头望着他的眼。
顾洋依然没有说话,但晶亮的双眼中似乎已包含着千言万语。
江知海突然对他笑了笑,伸过来另一只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反倒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有点累,肩膀借我躺一下。江知海说完,便侧下身子,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肩上。
顾洋深怕他这个头躺得不舒服,努力挺直了脊背,真恨自己当初没再多长个几公分。
三个人的座位两个人坐,江知海的长腿倒也不至于没处放,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就在他身旁安安稳稳地半躺了下来。
只是一个出租车的后座,车里的空气甚至还带着点儿略微呛鼻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论起浪漫来,确实稍显简陋了些。但两人这样互相依偎着,居然让顾洋生出一种这车将要开往天荒地老的错觉。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顾洋第一次觉得学校与别墅之间的距离竟这样短,不消一会儿,司机先生就将他们送达了目的地。
今晚没有训练,整座别墅连盏灯都没有开,黑漆漆地伫立在一片静谧之中,似乎又十分适合今天的他们。
两人熟练地开门进去,又洗去夜跑回来的一身臭汗,相拥在床上,这是顾洋第一回没有在一开始就又羞涩又忐忑地害怕江知海朝着自己压过来。
他握江知海的手握得太认真了,那种无比虔诚地想要安慰对方的心意,实在让江知海无法忽略。
他将顾洋的手反握在掌心,另一只手臂直接将人拥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胸口:好了,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其实顾洋连想要安慰的心也是小心翼翼的,他闷在江知海胸口,小声争辩:我知道我没担心。
江知海勾了勾唇角,看着他这副乖顺的样子,又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而后突然开口:其实以前,他游得也很好,而且进了国家队,就是冲着世界冠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