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福南音是漠北人。
这种意外和惆怅只存在了须臾。
圣人收回目光,直截了当地问:昨夜质子府与城门都未设防,你怎么不逃?
临淄王的计划圣人不可能不知道。福南音甚至已然猜到了若是昨夜他当真与那几个接应的人离开长安,不用半个时辰,埋伏在城外的禁卫便会将他与尧光抓回来,甚至就地格杀,而漠北自然也会因为他的逃跑而再次陷入灭国存亡的战火之中。
想到后面,他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臣是漠北送来中原议和的质子,身后是一国安泰黎民太平;若是逃了,漠北必亡,臣便是千秋万世的罪人。
虽是如此说着,福南音语气中却带了几分不在意。
圣人垂着头,听到这儿的时候手指敲了敲桌面,下了论断,
你察觉出了临淄王的意图。
因为知道逃不掉,所以静观其变,却也在同时猜到了他今日会来质子府。
是李皎布局的时候小瞧了福南音的心思。
不光是李皎,就连他也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如此年轻的漠北政客,居然能在被囚异国、没有半分势力和帮助的情况下,抽丝剥茧,看穿人心。
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朕那个孩子,比不上你。
他话中说的是李皎,可福南音却忽然抬起头,眼中似乎带了什么情绪他心中想的,却是李裴。
可你与太子,没得比较。
圣人的声音原本并没有什么起伏,可在提到李裴的时候却忽然冷下去几分。
福南音便是在坊间叫太子喜欢了两年的那个小术士。东园茶会上的详细经过前几日已经摆在了圣人的龙案上,他越看,心越沉。
杜相的儿子联合朝臣之女竟斗胆意图对太子下情毒,而那药最后却下到了福南音身上。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荒唐!
这福南音可是个男子!李裴是疯了不成?
彼时圣人拿着那份密件,气得手都抖了,半晌才将堵在心头的那口气顺了下来。
而如今他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青年,心中又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福南音,你注定是千秋万世的罪人。
这句话听上去很重,福南音心中一沉。可他在来时早就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圣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在他脑中仔细转了一圈,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不可能永远待在质子府。
中原不会放弃攻克漠北。
而眼前的皇帝,已经等不及了。
既然国师什么都猜到了,朕这里有两条路给你选。果然,圣人很快便又开了口,看着福南音的眼神中又带了几分施舍的戏谑,一条,你认下通敌的罪名,朕不杀你。
顿了顿,又道:另一条,你现在可以回漠北。
抬头间,福南音看清了这位漠北皇帝眼中的深意,他心中一紧,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
怪不得会说他注定是漠北的罪人。
看似是给了他两条路,实则没有半分区别同样都是背叛漠北,要么便永远被囚禁在异国的牢狱之中,永不见天日;要么回到漠北,他这个叛国之人即便不是死在漠北朝廷的刀下,最终也会死在中原军的铁蹄之下。
如此狠辣诛心的算计,当真不愧是中原的圣人,李裴的父亲。
您知道降臣与太子是故交。福南音忽然站起来,可惜他的身体此时过于虚弱,从跪坐的姿势改成站立后,眼前忽然一黑。他忍着晕眩和无力,倔强地抬着头,平视这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君王。
圣人没想到他会有这副反应,冷冷地审视着他,不置可否。
想必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心悦臣,不惜做出不少荒唐之事。
圣人眯起眼,落在福南音身上的目光忽然带了几分危险的杀意。却仍旧没有打断他的话。
您更是已经算到了,以臣的性格,在听到这两条路后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选第二条。圣人不仅是想要臣的命,还想
福南音笑着,可带了些哑意的声音竟忽然颤抖起来,叫太子对臣彻底死心。
让李裴看着,那个背叛离开过一次的人,这一次再次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多么不值得原谅
圣人的面色沉了下去。
许久,他道:国师通透,朕的确不想让太子再对你抱任何心思
臣也喜欢他。
福南音低哑的话音忽然响起,头一次叫圣人怔了怔,竟忘了说完后面的话。
后者皱着眉,似乎没听懂福南音说了什么此时此刻,那位来自漠北的质子正在对他这个一国之君说什么荒唐之言。
我爱李裴,就如他对我的感情一般。所以我不会离开,更不会让他有机会对我死心。
那张虚弱苍白的脸上坦露的是一种怪异的坚持,这一刻圣人再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位故人。
他觉得很荒谬。
半晌,圣人的手指再次扣了扣桌面,似乎没有耐心再想了,反而直接给这件事定音。
所以国师的意思是,想选第一条路?
福南音望着上首之人,目光灼灼。
不,臣选第三条。
第35章
圣人仪驾摆到质子府的消息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便传到了长安各处,与之相应的,还有昨夜丑时那令人寻味的几件蹊跷之事。
安化门的守城禁卫被换了一批,连看守质子府的宋将军及其他金吾卫也被圣人遣回了大明宫,仿佛是要清理什么证据关于漠北国师的证据。
直到一个时辰后圣人的御辇回到大明宫,却并没有新的禁卫收到看守质子府的命令,那座关闭了两个月的大门就这样随意地敞开着,像在昭示着什么
圣人终于决心要动漠北国师了吗?
这件事几乎毫无悬念,太子当初收下福南音为质给漠北的短暂和平,终究也会因福南音之故而再次被打破。
开疆拓土的祖训并不会被任何一段儿女情长所阻拦。
但朝野上下等了很久,质子府内安静异常,连一卷圣旨也没有下。
安化门的事,左金吾卫那边找到三具尸体,一早上的时间已经查到了些眉目,那位负责此案的上将军正要向圣人回话,走到立政殿外,却被冯内侍拦下了。
一切都透着几分诡秘。
大家,临淄王派去的人
圣人头没抬,声音中带了几分疲倦,压下去,叫左金吾卫不必再查了。
冯内侍一愣,是。
方才圣人与漠北国师的谈话,旁人一无所知,但其态度的前后变化又太过明显。虽然冯内侍不知道正厅里发生了什么,却能猜到龙椅上这位多年来算无遗漏的帝王,在那个敌国的降臣质子面前失了算。
临淄王布的局,本是为了引福南音上钩;逃出长安,他与漠北都是死路一条。
即便福南音不上钩,结果也并没有任何改变。可是圣人却要将此事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