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东西送给圣人,滚出去。
那名医工似乎想要说什么,刚张嘴,李裴那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滚都不会?
医工身子一颤,也不敢再提包扎之事,拎着医箱便跟着那群抱着几摞奏章的侍从一同出了书房。
四下再次归于宁静,李裴就坐在那张椅子上,似乎是在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神才木木地落在自己的左手上。血已经自动止住了,伤口旁还存了些暗红的印迹,斑驳狰狞。
他勾起唇,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感觉不到那处半分的疼痛。
去了一趟大明宫的侍从去而复返,似乎想要到书房向太子复命,只是又想起他方才那副可怕的模样,侍从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离去了。
李裴没有抬眼,他一直垂着头,身子缩在狭小的椅中。
直到房里的蜡烛终于燃尽,最后一抹烛火挣扎着跳了一下,四下沉浸于一片黑暗之中。
书房的门终于吱嘎一声,开了。
太子那边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或许等了李裴一整日的人不仅是临淄王一个。
立政殿中,圣人眯眼望着冯内侍为自己续上的热茶,那茶盏旁还静静摆着一份年代久远的卷宗,里面的几张纸隐隐已经起了毛边,显然是被人翻看过很多次了。
冯内侍闻言,将眼神不着痕迹地从那份卷宗上移开。
圣人一向不希望太子与漠北国师走得太近,如今见到了太子的无动于衷,冯内侍以为圣人会欣慰,会满意,可此时他却没有捕捉到任何类似于这两者的情绪,只是单纯地,带了几分狐疑。
是,大家。东宫的人回禀说,太子今日一直在书房中批阅奏章。
圣
人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殿外传来几声动静。
冯内侍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不该有人如此没规矩,在此时打搅圣人休息。他将茶续好,几步走到殿外听守夜的小内侍禀报了几句。
心中的意外散去,他叫人打开门放东宫的人进来,老脸上带着笑快步朝龙椅方向去。
大家瞧,太子已经叫人将批好的奏折送来了。
伴驾这么多年来,冯内侍自然知道圣人多么在意这位储君,更知道如何能叫圣人宽心。
果然,圣人的目光落到那箱东西上时,总算有了点好脸色。
拿上来。
冯内侍看了眼天色,劝道:三更天了,大家还是明日再看吧太子批过的奏章您还不放心吗?
不放心吗?
从前对于李裴,圣人自然是放心的。可如今
见圣人坚持,冯内侍叹了口气,叫下头的人将箱子搬了上来,他一打开,竟一时有些正愣昨日送到东宫的奏章少说也有百本,圣人平日都要看个好几日,他原想着太子至多不过是送个一半回来。可这
他弯腰从箱中一摞一摞将奏章抱了出来,又在心中暗暗数了一遍。
昨日是他为圣人放的奏章,如今看来,竟一本不差。
冯内侍出神的功夫,圣人已经将最上头那本取来看了。
工整严谨,挑不出错处。
他摇了摇头,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又紧接着翻开了第二本
直到冯内侍有些疑惑的声音响起:大家,您看这
在一摞奏章中间,隐隐夹着一张宣纸,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上面的笔墨。
他将手上没看完的奏折随意丢下,信守抽出了那张纸,亦是寥寥数语,与那注批明明是出自一人之手,可这张纸上的字迹却更带了几分缭乱狷狂。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当真是李裴能做出来之事。
冯内侍看清了上头的内容,吓了一跳,正要跪,却听到头顶一阵古怪的笑声没有半分怒意,反而是释然?
明明太子威胁圣人若是漠北国师出事他便再也不回中原,圣人居然觉得释然,这不是太荒唐了些吗?
半晌,圣人将太子的手书放在了那份旧卷宗之上,平静道:
他还是出城了。
此事这个他不言而喻。
冯内侍本想问是否要将太子带回来,可一想到刚才圣人对此事的反应,他又忽然拿不准了,只好问:
大家的意思是?
听说太医署的刘医工曾两次奉太子之命到质子府问诊。
冯内侍不知圣人为何忽然提及这八竿子打不着之事,低头道了句,是。
而后,头顶便没了声音。
冯内侍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却见圣人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份卷宗上,带了几分犹豫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二十年前秦国公主的驸马意外暴毙之案。圣人这些年似乎总是频繁想起这桩旧事,连带着这份卷宗,都已经看了不下百遍了
将刘医工叫来,朕有话问他。
距离福南音出城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了,人是从北门离开的,按照正常的速度,此时应该已经出了京畿,往咸阳去了。
以李裴的身手,想要悄无声息地出城并没有半分困难,可他仍是拿出了东宫的令牌,还从守城的禁军手上抢了匹快马。
等那位守城的禁军首领心有余悸地送走了一脸冷意的太子,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迷茫之色。
今夜是怎么了?先是金吾卫的宋将军,后是太子殿下难道长安要不太平了?
第37章
夜路行军。
福南音的风寒还未好,实在不能与尧光他们一同骑快马,便一人躲在马车中补眠。可说是补眠,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他却仍然睁着一双眼,清醒地望着马车的顶篷。
外面是京畿大营的两千禁军,连金吾卫那位守了他的质子府两个月的大将军宋韶仁,也被圣人再次送到了他跟前。虎符在手心握着,早已带上了他的汗渍和体温。
马车行得很慢,他将一侧的车窗推开,仰头望着挂在空中的明月星辰,忽然便想到了几个月前的那夜,亦是在行军的马车上,只是那个时候,他的身侧多了一个人。
冷风灌进来,福南音缩了缩脖子,放开了那只眼看就要凉下去的手炉。
从前他的身子没有这么弱不禁风的,用不上手炉,穿不得大氅,更是从不怕初春的夜风。他摸了摸衣袍下已经有些弧度的小腹,竟忽然有几分恍惚和怅然。
这腹中的胎儿竟然已经有六个月了
主人,该喝药了。
尧光不知何时又驱马到福南音的马车旁,手上还捧着一个酒囊形状的东西,他迎着月光看清了主人的动作,那只手尚小心翼翼地放在肚子上尧光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件最近一直被他忽略的事。
自从那日他为福南音更衣,后者糊弄他只是胖了后,他便再没想过此事。
手上的药明里是退热驱寒,暗里也是为安胎,可惜尧光后知后觉,竟一直不曾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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