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娘自知惹不起宋清许,应了声,汲着鞋便跑出去了。
吴婶顺顺宋清许的背,二姑娘何至于生这般大的气。
她都那般欺负你了!我焉能不气!你还总替他遮掩!不如便休了这婆娘,嫁进来这么些年,甚么也不做,便只欺负你,你也就任由她欺负?宋府离得这般近,你搬回去住得了,总归不缺奶娘的一口饭,干啥受她的气!
吴婶叹口气,二姑娘,吴放是个老实的,样貌也不好,休了这媳妇,哪里还能再娶得到?若硬要休妻,她可有得闹呢,我都这把岁数了,是真不想再看她闹,我就是放心不下吴放,本想着待翠娘生了娃,日子总能好过些
那也不能天天让你做活啊!
宋清许说着竟呜咽起来,你手都裂开了!路都走不稳了!你总不让我管,总不让管,我不过就是想让你过得舒坦些
哎呦,我的二姑娘,哭甚么吴婶手足无措的哄着她,老婆子不会哄人,表姑娘快帮着劝劝
林音上前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表姐,你这般哭,不是更惹了吴婶难过?
我才不会哭宋清许孩子气地抹了把泪,扯过吴婶,走,咱们去堂屋,等着那婆娘上饭。
宋清许发了怒,刘翠娘手脚麻利了许多,很快便端上来几个菜,一道汤。
碗筷放好后,她也落了坐。
宋清许斜她一眼,你还想坐下吃?谁给你的脸?这宅子的地契是宋家的,吴放管着的铺子也是宋家的,我是主,你是仆,你凭甚么和我一桌吃?
刘翠娘一脸不悦,那我婆婆
宋清许将吴婶的碗递过去给刘翠娘,还不快将饭给你婆母打上?吴婶是我乳娘,宛同母亲,你是吗?哦,我忘了,你孩子都没生过呢。
刘翠娘更不满了,但仍是将饭打好,摔在了吴婶面前。
林音扯扯宋清许,表姐,你这般羞辱她,待咱们走了,她定还要寻吴婶不痛快的。
宋清许不情不愿地哼着,终是放过了刘翠娘,你盛一点儿,自行去厨房吃罢,别让我再瞧见你。
刘翠娘没有盛饭食,跺跺脚出了门,隐隐还「呸」了一声。
宋清许拿起竹箸,奶娘快些吃罢,吃完你便收拾一下同我回宋府住。吴大哥的日子得他自己过,他自己娶回来的婆娘凭甚么要委屈自己老娘?
奶娘,你这般惯着吴大哥,反而是害了他!你总不能陪他一辈子,日后,他和这刘翠娘的日子照旧不好过!
林音也道,吴婶,表姐说得有理。不若你先回宋府住上一段时日?
吴婶的眼神隐有些松动,但还是说,我待吴放回来,我问问他。我若走了,那刘氏定然要闹的
你问他宋清许话还未说完,吴放便跨进堂屋。
他前几日出了城去别处采买粮食,宋府要的数目有些多,便耽搁了些时日,今日才归。
吴婶见他回来,接过他手中的米袋子,问道,差办得可顺?
吴放「嗯」了一声,倒是兴致不太高,耷拉着脑袋,见宋清许还有个陌生的姑娘在,也只是行了礼,二姑娘来了。这位是?
是我表妹。
表姑娘
宋清许咳了咳,吴大哥坐罢,我正要同你说说奶娘的事。
我娘?吴放不解,我娘如何了?
如何了!
宋清许气不打一处来,你娶回来那婆娘是怎么对我奶娘的,你心里不清楚么?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么?吴叔去得早,奶娘一个人将你拉扯大,你就这般对她的?
吴放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之前说过休妻,哪怕和离也成,刘氏好一番闹腾,动不动便要抹脖子,要我和娘都陪葬,娘又盼着吴家有后,我心里知晓,便一直忍着她,可我时常不在家
吴放说着,直直跪了下去,是我不孝。
林音拉拉宋清许,表姐,莫再说了。先吃饭罢。
对对对,先吃饭。吴婶哄了哄宋清许,二姑娘莫气了,其实都怨我,是我怕刘氏同吴放闹,又怕他休了妻讨不到媳妇
吴婶眼眶也红着,将吴放扶起来,吴放还未坐多久,却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想同二姑娘借些银子。
倒是吴婶惊了,好端端地,你借银子做甚?
吴放支吾道,我我想赎个人
赎?
吴婶一巴掌打过去,手指颤抖,你个混账你逛窑子去了!
吴放垂着头,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是有次他同人谈生意,那是个大主顾,喝了好一通酒,尤嫌不过瘾,非要去西边的万春楼。
他自然是不敢去花街柳巷,怕家中婆娘恼怒,再牵连母亲。
只是这桩生意算是大的,生意又谈到一半,他便只得跟去。
那大主顾点了一个姑娘,让他在雅间等着,便搂着姑娘云雨去了。
只留了雅间内的姑娘还在弹着琵琶曲。
那姑娘见吴放颇有些局促,不由道,公子可要点我?
吴放不敢看她,只是摇着头,我我已娶妻。
那姑娘笑起,来这万春楼的,哪个不是娶过了妻,想尝尝外头的滋味?公子不试试?
吴放仍旧摇着头。
我叫芸娘。公子呢?
鄙姓吴
芸娘笑意盈盈,吴公子还想听甚么曲儿?
吴放道,姑娘弹累了,还是歇歇罢,我不听了。
歇歇?倒是没人让我歇过。
芸娘弹了好一阵子,确有些累了,将琵琶丢去一旁,松松手指,靠在榻上,对他道,呆子。
那之后,他便偶尔去万春楼点芸娘,甚么也不做,便只让她在雅间内歇着。
起先芸娘还笑他几句,他不爱说话,芸娘也不再说话了,便真的就在榻上小憩。
但他被刘氏管着,银子不多,去得也不勤。
后来赶上旱灾,万春楼便关了门。但是楼里这么多姑娘,没了恩客,实在是养不起,妈妈又不舍得将他们放了,便想着低价卖了去。
很多富庶人家瞧上了谁,便都去赎走了。
芸娘性子不好,牙尖嘴利,总爱得罪人,便被剩下了。
今日他路过万春楼,便见那妈妈将她打出万春楼,跪在街前乞讨。
芸娘嘴角通红,脸侧肿着,淡漠地瞧了他一眼。
便又错开了视线。
他心有不忍,只是囊中实在羞涩。唯有让她不再弹曲儿,只歇上片刻的本事。
今日见了宋二姑娘,他咬咬牙才提出这般无力的请求。
宋清许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我母亲管得紧,我我其实没甚么银两,要不,我去凑些金银首饰,吴大哥拿去当了罢?
吴放仍在跪着,听宋清许这般说,一时也不知如何再开口。
万春楼?林音喃喃着。
宋清许推推她,小表妹,你想啥呢?
我总觉得听过万春楼这名字
宋清许不以为然,可能上京城也有个万春楼罢,总归都是花楼,名儿都差不多。
林音绞尽脑汁的想着,她终于想起来了!
是许庆之!
许庆之畏罪自杀后,又被查出他曾流连青楼瓦舍,府内大部分的花销都去了一处叫万春楼的地方。
官差又大肆搜查了万春楼,却未在楼内发现赃款,许庆之点过的那位姑娘,也早就被人赎走,不知去向。
最后这桩大事,也只能随着许庆之的死,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