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收留你至旱情结束,之后你如何便与我无关,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林音抬起眸子,看了看远方,淡淡地说,我也不是个好人,人活着并不需要有多好。
芸娘这才道,阿三姑娘想知道甚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林音问道,你可会作画?
芸娘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姑娘想让我画出阮娘的样貌?
林音瞧出了她眼间的犹疑,很难?
芸娘道,说实话,我并不知晓阮娘究竟长甚么样子。
林音讶道,此话何意?
芸娘顿了顿,有一日,阮姐姐说身子不适,吃不下饭,早早回了房。恰逢厨房做了道酸汤,我便顺手给她端了一碗上去,她的房门未关,因着是相熟的姐妹,我便进去了,谁知却瞧见她
她在屏风后扯下了脸上的薄皮,且身上的衣服很紧地箍在身上,像是夜行衣我未敢多留,便匆匆走了。我也不知她在万春楼的样貌究竟是不是她本来的样貌,作画想来用处不大。
她会武功?
应是会的。
她的恩客中有没有宿州通判李含?
芸娘摇头,肯定道,李大人从未来过万春楼。
你可知晓她有可能去何处?她可有同你说甚么?
芸娘想了想,才道,那日她出门后,我心中害怕,平日里看话本子看多了,便以为她是会变脸的狐狸精,偷摸入了她房内,想查探一番,她好似刚看完一封信,地上有烧掉的一团黑灰,却未烧干净,隐约看得有乌霖二字。
乌霖?林音喃喃着,总觉得好似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
芸娘道,阿三姑娘,城郊有处乌霖山,是以阮娘会不会去乌霖山了?
林音终于想起,可是山匪横行的乌霖山?
不错,便是那处。
你可还记得你是何时撞见此事的?
是在许大人被捕后不久。
许庆之很喜爱这个阮娘,是也不是?
是芸娘点头道,阮娘精通诗赋,曲儿也唱得好,身段柔媚,许大人发了俸禄便会过来。
可会过夜?
会
那为何不将她赎出来呢?
阮娘是楼里的花魁,喜爱她的人多,妈妈起初不想让她走,定得价极高,许大人是个清官,没甚么银钱,后来遇上旱灾,阮娘便自己将自己赎出去了。
阮娘的身价也降了?
降了一些,但没有很多,也是笔大数目了。
林音不解,那阮娘当真有这般多银子?
芸娘摇着头,我也不知,楼内克扣姑娘们的银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兴许阮娘的恩客打赏多,便都落在自己荷包了。
你还知道甚么别的?
芸娘摇头,我全都同姑娘说了,绝无半句虚言。姑娘莫不是怀疑,许大人贪墨灾银一事是为了阮娘做的?
林音喝口茶,道,这我不知,但那阮娘绝非是个简单人物。
林音寻思着,又问了句,当真是阮娘家中的人将她卖去的?
芸娘点头,阮娘比我小几岁,她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楼里了,是她娘将她送来的,也便是前几年的事。那妇人粗鄙不堪,倒是同阮娘并不像。
许庆之是如何认得阮娘的,你可知晓?
芸娘低头想了想,许大人是去年才升来这处做知州的,想来是听说阮娘为万春楼的头牌,才寻来的罢。
李含又是何时来这里做通判的?
倒是比许大人早个几年。芸娘抬眼瞧了瞧林音,姑娘为何总问李大人?
不过随便问问。林音点了茶水在桌面随意画着。
你先暂且在这里住着,别乱跑便是,待大旱了了,我会给你笔银钱,你换个地方,去寻门营生,便是好人家的姑娘了。
芸娘抿唇,默了一阵,终是抬头对林音道,我不能一直随着阿三姑娘么?
林音笑起,你随着我有何用?
芸娘歪头想着,我想变成姑娘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林音笑意更甚,我也不是甚么好人,若非你知晓阮娘一事,我是不会管你的。
芸娘低头道,我知晓,我只是觉着姑娘腹中有千秋,无论走哪里都被人尊重。
林音摩挲着细瓷茶杯,缓缓道,尊重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给得,日子也是自己过出来得,没人帮得了,你先住下好好想想罢。
芸娘应了一声,起身走远后,林音才抬手唤来方影,你去州府内寻一下岚校尉。
方影撇嘴,恩人总对他摆臭脸,他并不想去。
林音却未给他拒绝的机会,径直道,便说我有很要紧的事寻他,让他今夜巳时在宋府后门处等我。
林音想了想,又补了句,是十万火急的事,你定要将话带到。
哦方影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姑娘真是每日都有要紧事,也忒忙了些。
月上中宵,林音披了件黑色披风,瞅着四下无人,小心地推开后门。
谁知刚打开一个缝,便有人影闪进,林音还未惊呼出声,便被人掩住嘴唇,一个转身进了院内。
门倏地被关上,林音被抵在门板上,支支吾吾地唤着。
想是怕被人察觉,岚青难得穿了件黑衫,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音忙眨眼示意自己知晓了。
岚青这才将手掌拿下,侧耳听了听,良久后,才道,刚刚有人跟着我。
林音听见他出声,才喘了口气,抬眸看着近在眼前的岚青,不禁笑道,岚校尉,你说咱们两个像不像私会偷情的男女,怕被别人瞧见,大气也不敢出,当真同做贼一般呢。
呃岚青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退开了几步,你最好真的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刚刚是谁跟着岚校尉?林音问,男人还是女人?
呃
不知,总归不是甚么好人岚青摇了摇头,你寻我何事?
无事便不能寻你了么林音撅着嘴,岚校尉便只是有事时才想来见我么?
岚青咳了咳,终是叹口气道,灾粮接连运到,这几日我在审许知州的案子。且孤男寡女,见得多了容易被人闲话。
林音哼道,反正在岚校尉心里,清誉才是第一要紧的。
岚青趁着月色瞧了瞧她的脸侧。
林音刻意侧了侧脸,一点儿疤都未留呢,半夏说我还是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那般好看。
月色细细地打在她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岚青甚至能瞧得清楚她脸侧的小绒毛。
岚青挪开视线,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点儿记性不长。
呃突然就不想同他说话了。
若真无事,我得回了,这几日一直有人盯着我,想来是贪墨灾粮的幕后之人怕我查出甚么,我不能留太久。
林音这才低声对他说了芸娘所说之事。
岚青问道,她可信吗?
我觉得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