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一顿,默默垂下眼,用仅她们彼此能听清的声音道:这东西我是不能收的。慢慢将盒子推回窦瑜手边。
窦瑜也不强求,痛快道:那我拿回去给他。
沈嘉还以为她会劝自己收下,或是问两人的关系。
见她有话却不知如何说的表情,窦瑜道:我不过是个传话送东西的人,你不想收,只管让他自己头疼去吧。
沈嘉方才还紧在一起的心蓦然松了下来,不必发愁怎么同她解释,不由得笑了,转而去看她手边的琴,主动找话说:你既得了文娥太妃做师父,可得让我开开眼,瞧瞧我比你差在了哪里?
窦瑜腼腆笑笑:那你可要失望了,即便是文娥太妃这个师父也教不来我这样的顽徒。
远处窦云见沈嘉与窦瑜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说话,十分不解,忍不住走过来,亲昵道:沈姐姐怎么坐在窗边了,这边冷,与我和二娘去那边坐吧。
沈嘉仰起脸,直说道:我想与阿瑜坐在一起。
第19章捉弄谁知窦瑜气定神闲
闫夫人出门更衣了。
有长辈坐镇时闫银梦还算老实,看到大伯母离开,也就没了顾忌凑了过来,与窦云并肩站着。她听到沈嘉拒绝了窦云的好心邀请,撇撇嘴,说:阿云,咱们回那边去吧。说着便去拉窦云的胳膊。
转身时她不怀好意地将一只脚勾住了窦瑜的琴几下端,上面摆放的黑琴坐立不稳,失去了平衡后猛地栽了下去,一端磕碰在地面,撞出不小的响声。
四周的目光立刻围拢了过来,有不解的,也有看热闹的。方才杂声不断的屋子顷刻便静了下来。
闫银梦还以为窦瑜会手忙脚乱地来扶琴或琴几,谁知她只冷眼看着琴身受损,依旧稳当当地端坐着。沈嘉倒是吓了一跳,但没来得及给出反应,就被窦瑜压住了手,只好犹豫着按下不动。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闫银梦不怎么诚心地随口道歉,眼中微带得意和挑衅。窦云也在一旁帮腔,阴阳怪气道:我五姐姐为人大度,她不会与你计较的。
在两人不约而同的设想中,窦瑜会暴怒而起,于闫家后宅斥责闫家娘子。其余人必然嫌弃她霸道难缠,明明对方都道了歉,还要抓住别人的无意发难。
谁知窦瑜气定神闲,并未露出愤然之色。
不妨事。窦瑜看向闫银梦,说,这张琴是我花了五百金买的,若你带够了钱,赔给我就是了。
她说完,朝闫银梦摊开了一只手。
见她一幅要钱的姿态,闫银梦脸色骤变:五百金?你这琴是金子打的不成?我看也不是什么名琴!
但它确实是我花五百金买的。窦瑜慢吞吞收回了手,无辜地眨眨眼,闫二娘要是囊中羞涩,待会儿闫大夫人回来,向她去讨也可以。
你!闫银梦被她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围向这边的视线令她开始变得不自在,脸也慢慢涨红了。但凡贵女都避讳张口闭口谈及金钱,以免染了俗气,更别说大庭广众之下讨价还价。窦瑜却是个异类。
闫银梦没法子,只好将自己腰间装钱的荷包取下来,重重扔在几上,哼道:我只有这么多,都赔给你!可够了?
窦瑜将荷包拿起来,解开略看了几眼,又掏出里面的铜钱在几上一一排开,道:这可不够啊。闫二娘是不识数么?差得可远呢。
又狡黠一笑:既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闫二娘可以将自己的琴一并抵给我。
闫银梦只觉她得寸进尺,哪里肯如她所说,气冲冲地拒绝:我的琴是从高山阁买的,出自名师之手,怎能抵给你?
待你有钱了,再来赎就是了。怎么?闫二娘你碰坏了别人的东西,还要赖账,不想赔钱么?
窦瑜以赖账来形容闫银梦,气得她一张俏脸又红又白,指尖都微微颤抖着,胸中憋了一口气,咬牙去将自己的琴抱来,径直搁在窦瑜的琴几上。冲动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窦瑜伸手在她琴上一抚,琴音叮当,悠哉说着:确实是把好琴,不过比起我的可差远了。语气带了惋惜。
闫银梦见她随意抚弄自己的爱琴,口中还有贬低之语,不免后悔自己莽撞,受不住刺激,清醒过来便想以其他镯子珠钗与她交换,闫夫人却已折返了。
闫银梦怕再起争执被伯母训斥,狠狠瞪了窦瑜一眼,拉着窦云回到了原位。
善兰琼看完了这一番热闹,摇着头无声地笑了笑,又听见身边娘子正催促她弹一首曲子来听。屋子里娘子众多,善琴者不在少数,可自聚在一处后还无人敢操琴。有些是生性不爱引人注意,有些则是唯恐献丑。
善兰琼却表情磊落,方才插曲一过,屋子里正寂寂无声,她将手搭在弦上试音之后,琴音如流水倾泻,任意所至,令人瞬间沉醉。
身边人佩服地看着她,待她一曲终,惊喜地说:兰琼,你琴弹得可真好。从前你都不怎么碰琴的,原来是藏着掖着,等着一鸣惊人!
又有些嫌弃地望向窦瑜那边,小声嘀咕:还是你性格娴静,不像窦家那个,真是铜臭商人养出来的,张口闭口便是金银,俗气。
另一边闫夫人凝神听完善兰琼的琴音,表情也十分意外,面朝她真心夸奖道:善娘子弹得一手好琴啊。
闫夫人自幼习琴,极有天赋,能得她一句夸,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善兰琼得体一笑,笑意温婉,既不羞也不得意,似乎是习惯了被人夸奖。
到了午时,前院下人来报,说已备好车驾,随时可以带娘子们去马场。
有几家娘子借口有事向闫夫人辞别。闫夫人客套几句,便派出下人相送。意外的是,善兰琼这一回却与众人同行,并未借口归家。
张卢已被气得提前离开了闫家。闫定泽和萧通蹲在府外守株待兔,果然得见善兰琼都异常惊喜。
萧通得意地凑近已目瞪口呆的好友耳边,小声说道:怎么样?我没说谎吧!
一转眼的工夫,善兰琼已经被侍女扶上了马车。闫定泽飞快眨眨眼,心中仍在回味那惊鸿一瞥,喃喃叹道:善女绝色,为之心折。
等完全看不见善兰琼的身影了,他又急忙催促:快上车,今日打马球我必上场。
一行数辆马车驶向闫家的马场。
闫家这处马场设在郊外,坐地极阔,只比宫中马苑小上一些。还特意于视野最佳处架起了高棚做看台,棚内设了坐垫和矮几,放置了夏日后储存的瓜果以及一些酒水。
负责服侍的下人们提前到了此地早早做好准备,也为有意来此地的郎君娘子们牵马,又给马儿喂食草料。
闫家为了撑场面,还邀请了许多朝臣。而这些人因碍于情面,多数都到场了。就连郑世芳都赏脸来了。闫家近来与郑世芳联系密切,邀这位千岁大人来看热闹也在众人预料之内。
郑世芳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且瘦弱得如一柄直上直下的木杆,身穿暗色常服,面白无须,眼袋微坠,法令纹深刻,生就一副厌世相。他的声音微细,有些柔暗:早听过闫家琴会的盛名,直至今日才得以一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