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令一下,很快就有人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以红衣裹着带到了胡王升的面前。
抱来的一路上血水滴答,惨烈至极。
胡王升死死盯着那个人。实际上已经快看不出人形了,长长的黑发被血水糊做一团,扭曲地团在他曾见过的、摸过的那件婚服里。
胡王升眼底聚起了泪,死死咬着牙,手骨攥得咯吱作响。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缓缓起身绕过酒案,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面,以手臂支持着才勉强直起上身。
垂头时眼泪忽然自眼眶落下,砸在他撑地的手边。他紧紧闭上了眼,已经不敢再抬头向正前方多看一眼了。
胡王升表现得太过激动,赵野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又附耳同下属吩咐了一句。
下属跑去帐外拿了火把折返进帐。
赵野将火把接到手中,慢慢走近那具女尸,直接将火把扔在上面。很快火舌舔舐上婚服尚还干涩的衣角,将裙面几处点燃。
火光映衬下,赵野的眼珠光晕流转,微含笑意:免得这些东西脏了大人的衣裳,不如烧成灰烬,也方便携带。
胡王升却骤然惊醒一般,猛地扑上去将火把拂开,又以手去拍打上面的火星,喃喃道:别烧别烧
第44章抱骨回城谁知这一日,胡家的聘礼和
赵野蹲下来,看到胡王升反应如此之大,恍然道:原来你也认识这个叫窦瑜的。
那如今她成了这幅模样,可还认得?
胡王升好似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身形凝固,眼中被婚服的红和血肉的红所占据,眼睫湿润,很慢很慢地伸出手去触碰地上的人。
被剐过不知多少刀的手骨暴露在外,泛着森然的白。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发现手下几乎没有可经触碰的完整的肌肤。
他不忍碰,缓缓攥住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发出脆响。
凉风不知从哪里钻进了帐中,拂过手面,他身体随之一震,慌张地膝行过去用婚服将地上卧躺的人裹紧。浓稠的血已经将黑发黏连在一起,金冠上也血迹斑驳,他继续为她整理头发的时候,发丝与金冠紧紧缠绕着,怎么小心仔细也还是解不开。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他永远都在做帮凶。一次夺她解药,这一次送她赴死。没有比他更虚伪自私的人了,一直到最后都不肯承认自己对她的爱和亏欠,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声,为了从纠结中得以脱身,还要找更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一定是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卑劣。所以这一路上不肯与自己说一个字。
越想心中越痛,手就越颤抖,发丝与金冠缠绕得越来越紧,他崩溃地放弃,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恨不得能将这个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血肉腥气充盈鼻端。到底需要多少血肉,才能做出一碗又一碗肉汤。
他胃部泛酸,再次不停干呕起来。
赵野见他呕吐得狼狈,残忍地勾起嘴角,继续追问:方才那碗汤,滋味如何?
一边说,一边故意伸手要将这具尸首从胡王升怀中扯出来,道:这么恶心的东西,害得大人呕吐不止,我这便命人提出去烧个干净。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和戏耍胡王升,只因为觉得十分有趣。
胡王升避开赵野的手,将怀里的人慢慢放下,心中恨意迸发,瞬间从靴中抽出匕首,速度极快地朝着赵野的咽喉处抹过去。但赵野本就一直在提防着他,所以他的速度虽快,赵野却更快,即便躲得惊险,还是成功避开了锋利的刀刃。
身边的人一拥而上将胡王升制住,夺去他的匕首。
送亲的将士们被诓骗着喝下了人肉做成的肉汤,又见识了帐中的惨烈景象,七尺男儿也皆眼含热泪。只是他们早在进入营地前就被卸掉了刀剑利器,如今也都如同营帐中的俘虏,反抗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胡王升被敌军牢牢控制住。
赵野摸了一下下巴上的血痕,触碰到的地方微微刺痛,表情里看不出有恼怒之色,反而笑了。
脚下的动作却极重极狠,抬脚碾在胡王升握过匕首的手指上。
胡王升咬紧后槽牙,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用一双红得滴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我杀过很多人。赵野踩着他的手指,再次蹲在他面前,他们死的时候,很多人也会用你这种眼神看我。
但你是大周的使者,我不会杀你,而且还需要你把窦瑜带回去给徐月看。
赵野站起身,轻慢地踢着地上的死尸,又将踩踏过胡王升手指的鞋底在婚服上缓缓擦过,仿佛脚下的是只人人可食的动物,或是连生命都没有的摆件。
压住胡王升的士兵们感受到他更加大力地挣扎起来,忙以膝骨死死顶着他的后背,压得他背脊咯吱作响。
可即使这样他还在不断挣扎着,咬牙切齿地愤怒道:赵野她是你的女儿!
赵野漫不经心:徐月说她是,我就要承认么?
无论胡王升怎样痛且不甘,也分毫奈何不得赵野。赵野最后得意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这座营帐。
他留下了这支送亲队伍中所有人的性命,将他们撵出了营地。众人死里逃生,却都高兴不起来。
胡王升麻木地抱着尸骨骑在马上,浑身沾染了大片血迹,异常骇人。有将士觉得不忍,犹豫着上前来,低声说:大人,将将殿下放进车中吧。
马车上铜锁已经打开了,半挂在车门上。
窦瑜之前就被锁在里面。
胡王升看到后心中一涩。想着一路上窦瑜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坐在马车里呢?她也知道车外的人是自己吧。
她肯定很害怕。胡王升低低说。
将士默然。人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害怕呢?但也不敢再触胡王升的霉头,默默扯着马缰退下了。
他们朝着奉都城的方向还没走出太远。
大人!您看!赵野大军撤退了!另一将士忽然大呼。
巨大的暗红色的太阳渐渐西沉了,残余的光晕在云上留下大片红霞,这片空地上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胡王升一怔,拉紧缰绳回望。
乌泱泱的大军果然正在撤退。这群危及着奉都城的虎狼,在城外徘徊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这个时候,他甚至希望赵野的千军万马继续前进,踏平整片奉都城。
为什么只有阿瑜死了呢?
方才还喜悦大呼的将士渐渐噤声,因为他看到面前的胡大人笑了起来,一直笑到流出了眼泪。
走吧。胡王升冷静下来后,淡淡说着。
他就这样抱着窦瑜的尸首回奉都城,必然引起骚乱。但没有人敢出言劝说他,只好跟在他马后沉默地走着。
高高耸立着的紧闭的城门近在眼前了。有将士夹紧马腹,跑到近处,迅速翻身下马来大喊:
开门使者折返!
赵野退兵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奉都城,传进皇宫。胡王升等人一进城,在百姓死里逃生后喜悦的只言片语间,听说庆云郡主窦瑜得急病死了。
胡王升先是一愣,很快又觉得苍凉可笑,徐月就如此迫不及待吗?
他对怀中人低声说: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个拜天地。
将士们起先还想为胡王升稍稍遮掩一下,好让他怀中的人不那么明显。可他的马行在最前方,怀中人身上的红衣又乍眼,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很快就有人看出了他怀里抱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