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嘱咐完之后,视线在茂娘的身上一扫便很快移开了,茂娘回过神来后连忙应下。
讨厌他是一回事,得他帮助又是另一回事。
窦瑜也和他真诚地道了声谢。
陆双羊看向窦瑜。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还以为是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
当即眼中带了笑,道:不必谢我。
苏木贞插进话来夸赞他医术上佳,不愧是陆家三郎。陆双羊自谦道:不过略知一二,算不得精通。
此事却不算结束。
窦瑜自郡守府回到将军府后第二日,在陆家下人的指引下,有两人带着陆双羊的帖子来到了府门前。
陆家下人向苏木贞转述了陆双羊的话,说他才疏学浅,生怕不能为窦娘子根治病症,留下隐患,因此特意引荐了一位医术远在他之上的人,来将军府再为窦瑜细看。
苏木贞面上自然是感激不已的,将人请进门来。
她先见过了这位大夫,瞧他虽然上了年纪,眼神却很清明,言行也有气度,只是身边还带了一个身形瘦矮的女人。女人低垂着脸不说话,双手在身前交错看起来有些紧张。
苏木贞难免觉得奇怪。
那大夫看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她是我的徒弟,平日常随我一同出来为夫人娘子看病。若有不便之处,也好请她代劳。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虽然行医者不避讳男女,可总有人更加谨慎。且有陆三郎作保,苏木贞也就不再阻拦了,痛快地命人将他们带去了窦瑜的院子里。
茂娘被唤出门,经由苏木贞身边的下人得知了二人的身份,立即恭敬道:二位随我进来吧。说着转身撑住门扉,慢慢又将门推开。
女人率先紧随着她踏入了房门。
熏香的气息连着屋内的暖意扑到面上,女人一时恍惚,脚下不慎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险扶门稳住。
莫急。大夫落后半步,轻声说。
女人又回过身来扶他的手臂。
茂娘将二人领至屏风前:劳烦先在此等候。
女人忙低低连声应着:好的好的。然后老实听话地驻足。
等待的工夫她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想将衣裳拉得更为平整些,又捏紧了手指,复又放松,焦躁地在衣缘处磨动。
窦瑜正披衣坐在榻上看书,听到屏风外的响动,抬头见茂娘走了进来,对她说:是陆三郎因为上次的事,又请了大夫来为您看病。
上次的方子用着很有效啊。窦瑜搁下书,更加疑惑了。但她还是换了衣裳,带着茂娘走出屏风去见这二人。
女人的视线直直落在屋中这扇巨大的山水屏风之上,隔着这道虚蒙的阻挡,主仆的对话声清晰地落入她耳中。墨色山脉起伏蜿蜒,那道婀娜纤细的身影慢慢起身,越走越近,直至现出了完整的身形来。
窦瑜抬眼望过来。
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茂娘不觉异样,只对窦瑜介绍道:这便是陆三郎说的擅治此症的大夫了,还有他的徒弟。
窦瑜站在原地,没有动。
见对面的人似乎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匆忙低头掩饰着情绪。她忽然冷静道:茂娘,我想吃你做的凉糕了,去做些来给我吧。
茂娘不明所以,但见窦瑜转头望向自己露出了渴望神色,怔怔点头道:好。
又朝两位医者点了下头,便打开门离开了屋子。
等茂娘一走,窦瑜手指轻颤,眼眶跟着红了。
面前的人,竟是佰娘和吕高子。
佰娘她唤道。
佰娘强忍半晌,此刻也早就满脸是泪了,迎上前两步,喃喃道:娘子奴婢可算是找到您了!
过来的路上她只恨自己没有生出翅膀来,又患得患失生怕念想落空,见不到娘子。
她紧紧握住了窦瑜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才缓缓向下跪,哭道:奴婢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要如何和老爷交代啊,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窦瑜将她托住,扶起来。
这段日子佰娘日夜担忧,听闻那个胡王升闹出那样的荒唐事,都已经相信了娘子真的遭了赵野的毒手,死在了城外。幸而郭大人坚信娘子还活着,才让她又有了希望。
窦瑜又看向吕高子,问:吕公也是和佰娘一同从奉都城来的?
吕高子却叹道:我可是算上了郭素这小子的贼船了。
自从上次帮窦瑜成功解毒,郭素便以保护他安全为由诚恳相邀,他也竟真的被说动,选择跟在了他身边,又随他离开了奉都城。
佰娘却听不得他诋毁郭素,庆幸不已地说道:真是多亏了郭大人!自从郭素带她离开了窦家,她也自然而然地改了对他的称呼,学着他身边的人如此称呼他。
听他们提到郭素,窦瑜问:那表哥呢?他在哪儿?
郭大人一直在找寻找您的下落,也是他查出您如今在冀州。只是他在奉都还有些事亟待处理,便让我们先来了此处见您,好令您安心。
至于是什么样的急事,她也不知该不该和娘子细说。
吕高子却在她身后幽幽道:郭素在奉都城有个儿子,是被儿子绊住了脚步。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吕高子越来越觉得郭素对窦五娘上心过了头,此前就肯为她舍命,后来把她在窦家的灵堂烧了个干净,更是荒唐。
不过他也没想到窦瑜竟真的还能活着。
佰娘不知郭素有子背后的内情,吕高子却知道一二。谢述的长姐谢敏嫁进侍郎府中却受了薄待,生产本就亏了身子,后来又郁结难消。他已替谢敏看过了,回天乏术。谢敏见过郭素一面后与他密谈,命忠仆将儿子从婆母那里偷了出来,交由郭素带走。
吕高子不明白谢敏为何执意让儿子离开关家,到底是关家的血脉,总不至于如她那样也被关家苛待。可谢敏似乎完全信不过夫家,宁愿将孩子托付给与自己全无关系的郭素。
看来谢家人都对郭素有着极深的信任。从前是谢述,如今又多了个谢敏。
表哥的儿子?窦瑜十分意外,看着吕高子,又看向了佰娘。
表哥什么时候有的儿子?
和哪家娘子有的?
窦瑜满脸震惊。
佰娘支吾说:大约是的。郭大人虽没有明言,身边人都是这么传的,他也从未为此澄清。
未婚有子,说实话郭素在佰娘心中高大的形象略有倾塌。不过这不该是她担忧在意的事,也就渐渐想开了。
佰娘又将徐月被贬为庶民的事和窦瑜讲了,还说了奉都城内如今的情形。
新帝徐寿登基前手持圣上的旨意半逼王射风带兵离城,暗指他有不臣之心。圣上驾崩后,徐寿登基不过几日便开始血洗朝堂,二皇子徐显骂他弑父夺位,也被斥责后幽禁府中。
佰娘长叹:总觉得奉都城不安稳了,怕还有大事要发生。
叹后又开心地说:差点忘了和您说,春珊和崔秋也带着女儿一同来了。
窦瑜听说徐月被贬为庶民,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总归是复杂的。生母几度将自己抛弃,不过好在自己也从未在她身上得到过母爱,不至于有太大的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