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王升虽只看了她一眼就与她擦身而过了,她却抖着脚惶恐不已地去见胡老夫人,跪在她面前说:老夫人!求您千万别再将奴婢送回郎君院子里,奴婢会死的,郎君一定会杀了奴婢
胡老夫人极其不悦,掀起眼皮沉沉望着她,手掌重重拍在扶手上,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好似我孙儿是个杀人如麻的恶徒一般!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婢女不断在地上磕着头。
道长惨死的事虽然被老夫人压了下来,可府中人人心知肚明。她被迫听从老夫人的吩咐偷盗骨灰,暂且在这院中躲避郎君的迁怒,可郎君真想杀她泄愤,老夫人难道还会执意阻拦吗?
婢女两处为难,心中绝望至极。
你们还会在此处住上几日?李蛮在前院里碰到茂娘,便又凑上前主动同她搭话。
李蛮的祖母负责窦瑜他们院中的洒扫活计,一来二去茂娘便与她熟悉了,也知道她的孙子常来驿馆帮工。
李蛮则多半是占了自己这张脸的便宜,他长得好看,笑起来又讨喜。茂娘当初家里穷,爹娘把她卖了换钱买米,可后来全家还是都饿死了。她也曾有过一个弟弟,要是还活在世上,应当也有李蛮这么大了。所以李蛮来和她讲话,她就常耐心回答。
不过她也不知道郭大人和陆三郎是何打算,他们已经在此处住了七八日了。午后郭大人还带着娘子去了城中的街上,至少这两日没有离开的意思。
对李蛮摇了摇头,答说:我也不知。
她正要走,驿馆的大门却被敲响了,敲门声雨点一般急促,院中杂役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过去开门。
门开后,二人见驿馆中又来了一支商队入住。窦瑜他们一行人来时也是如此乔装,但远没有这帮人看着招摇。大箱小包卸下马,一堆人簇拥着一个又矮又胖,身材仿佛一个树墩子一样的男子进门来。
这人穿得体面,但赶路到此风尘仆仆,看着心情也不太好,对迎近的驿丞呼来喝去。驿丞勉强算作官员,但河州边城秩序混乱,很少受到来往官商的尊重。
茂娘露出厌恶的神色,看了一眼就转身要走,可那树墩子余光瞧见她婀娜的身段,眼睛都看直了。没想到在这边城荒地竟能看到如此美色,当即色心大起,几步迎上前来拦住了茂娘的去路。
李蛮年纪不大,但却勇敢,立即将茂娘挡在自己身后,对面前的男人怒目而视。茂娘侧过脸避开那道如影随形的淫邪视线,几欲作呕。
她脸上的疤痕在持续涂抹了药膏后已经变得极淡,不凑近细瞧几乎看不出来了。她也正是好年纪,眉目如画,肌肤白皙,在这破败的驿馆中十分乍眼。
男人见挡住自己的只是个半大少年,抬起下巴以鼻孔看他,并没有被吓退,继续色眯眯道:我与娘子一见如故,想要认识一番,何苦拦我?
茂娘嫌弃地皱眉,不想招惹是非,欲转身走开,可又不能将李蛮独自抛在这里,进退两难。李蛮也只是驿馆中的下人罢了,若被住客为难,驿丞可不会替他出头。
果然驿丞几步靠近,来拉扯李蛮的手臂,低声呵斥他不要闯祸,又耳语威胁他若在驿馆闹了事,就将他和他祖母一道赶出去。李蛮面露为难,但最后还是稳稳站在原地,坚定地挡在茂娘身前。
僵持了一会儿,茂娘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转头一看竟是陆三郎。他一边走近一边道:茂娘,过来。
男人见又来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上下打量着陆双羊,看他生得清俊,外貌与茂娘极为相配,沉下脸问:你们是夫妻?
陆双羊懒得理会他,再次唤茂娘到自己身边来。
你这厮怎不说话?
陆双羊低眸看着他,轻蔑道:与你何干?
茂娘想要过去,男人却还是不依不饶,甚至抬手要去捉她的衣袖。吓得茂娘变了脸色,躲开他粗胖的手,快步跑到陆双羊的身侧。
美人花容失色也赏心悦目,男人恋恋不舍,嗅着空气中残留的浅香,忽又指着茂娘道:我同你买下她!
他仗着家财万贯曾买过许多小妾,轻车熟路地同陆双羊开价。
闻言,茂娘的身子不由一抖,面上瞬间闪过痛苦之色。这句话勾起了她在河阴郡的回忆。
陆双羊攥紧袖中的手,冷着脸去握茂娘的手腕要带她离开。
这时忽然有人惊惶着跑进驿馆,因为太急一脚还绊在了门槛上险些扑倒在地,还不及站稳便哆嗦着喊:恶和尚来了!
贼匪的首领被边城的百姓称为恶和尚,对此人及其同伴又惧又恨。听到这个消息,驿馆的驿丞脸都吓白了,提高声音吩咐道:关门!快关门!
可惜已经晚了,大门才合上就从外面被强行撞开,一伙穿着薄甲的贼匪穿门而入,很快就站满了大半个院子。他们这群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听说连军队都不怕,身上的甲衣都是杀了过路的士兵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而李蛮看清为首的那人脖子上的黑痣时,眼底瞬间就浮起了带着恨意的红,用力握住双拳,直勾勾望着他。
他的父母就是被这个人杀掉的!
滔天恨意令他顿时心潮翻涌,恨不能生啖其肉,啃食其骨。他悄悄反手摸向腰后,那里别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可闻讯赶来的祖母却压着他跪了下来,又死死按住他的头抵于地面,强硬不许他抬头看。
边城的人被抢惯了,见到贼匪就往地上跪,奉上所有钱财,运气好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方才还趾高气昂调戏茂娘的富商也听说过这伙人的恶名,且来时还听闻他们才进城抢掠过一遭,商队中有人说这几日有沙暴,不好强行赶路,这才大着胆子在驿馆住下了。
为首的光头贼首提着一把弯刀,先在院中慢慢扫视了一圈,最后看向与其余人不同,仍站在原地的陆双羊和茂娘。
陆双羊脚下微动,将瑟瑟发抖的茂娘挡住。
贼首见这人完全不怕自己,一挑眉,抬手在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上摸了一把,问:你们怎么不跪?他边城口音极重,像是嗓中含了一把粗砂,透着说不出的狠劲儿。
陆双羊与他对视,神情泰然,为何要跪?
茂娘深吸一口气,在后面扯他的衣袖。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贼首和其余匪众的视线正落在对面二人的身上,因为自己和祖母一个是少年,一个是老妇,跪得近也并未被提防。
李蛮憋住呼吸握紧手中的匕首,忽然挣脱开祖母的手,像一只飞鹄般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抬刃朝贼首的背心刺了过去。
贼首闻声想躲,陆双羊的脚下不知怎么一绊,令他一个趔趄,竟直直往李蛮的刀尖上撞去。但他身经百战,大喝一声扭动身子险险避开,跌在地上滚了一圈,借力起身。
李蛮一击未中仍不死心,赤红着眼再次果断地扑上来,这一回刀尖直冲贼首的面门而来。但他已经失了先机,贼首的身手远在他之上,轻而易举就躲开了他的攻势,两招就制住了并不会武全凭蛮力的他,将他重重压在地上。
李蛮躲闪不及右腿被弯刀划伤,顿时鲜血淋漓,浸湿了半条裤腿。胸口重重撞在地上,喉头一腥,缓过一口气又开始大力挣扎,嘶哑喊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见他如此不驯,被握着脖子按到地上还在拼命挣扎,贼首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匕首,下一刻便用力扎进了他的手背。匕首并不十分锋利,陷入他手骨中后一顿,又被一股大力送得更深,直接穿透了掌心。
李蛮疼得发抖也没有求饶。他的祖母哭着爬过来,拼命给贼首磕头,恳请饶下他一命。
而他被压住脖子呼吸不畅,涨红了脸,流着泪艰难地抬眼看向祖母。方才被制住的一瞬间他只怨恨自己身手太差,不能手刃仇人,此刻见年迈的祖母在自己面前磕着头,全是由于自己过于冲动连累了她,才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