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产婆有多年相胎的经验,初入府时看了窦瑜的肚子便猜出是女胎。只是从前她也在不少高门大户中服侍过待产的夫人,有的不在意生男生女,有的却极其在意。
她怕说了反倒落了埋怨,也就只当不知,谨守本分。但相处一段时日后,不得不感慨主家夫人姑爷感情甚好,对即将降生的孩儿也不在意男女,便悄悄暗示了夫人的贴身婢女。
后来就见夫人拉着婢女喜气洋洋地开始裁剪缝制颜色鲜嫩的小衣,一看就知道是给腹中女儿准备的,还给她另封了厚厚的赏银。
与自己脐血相连十个月的肉团子降生后,窦瑜脱力地躺在床上,连睁眼看一看孩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浑身上下汗涔涔的,眼前发黑,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但她听到了自己的孩子像小猫一样细微的叫声,心也揪起来,又强撑起眼皮,偏头寻找。
郭素仍用力握着她的手,刚刚下人抱着孩子想给他这个做父亲的细看,他也只随意看了一眼,便继续给闭目喘息的窦瑜擦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
此时见她在找女儿,他才转头命下人把孩子抱过来。
孩子已经擦洗过了身子,包裹上了早早备好的柔软锦被。
郭素将裹在襁褓中的小女儿轻轻凑到窦瑜的脸旁。
她好小窦瑜仔细看了看,虚弱地说。
确实太小了,柔软脆弱得像是没有骨头,郭素都不敢太用力地抱她,小心不已地托在臂弯间。这时对女儿的爱怜之情才渐渐漫上他的心头,眉眼温和地望着怀中这个还不足他半臂长的小人儿。
窦瑜又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女儿握成小拳头的手,开心地笑了。
再辛苦也值得了。好神奇。她凑近亲了亲女儿生着胎发的小脑袋,感慨道。
秦风海已经被请进了屋中,隔着一道屏风,听着室内小夫妻的细语声,心急得抓耳挠腮,重重咳了两声作为提醒。
珠珠,你还好吧?
听到祖父关切的询问,窦瑜应了一声,又让表哥将孩子抱出去给他看。
郭素抱着女儿走出内室,秦风海连忙迎上前。他抱孩子的姿势可比他们小夫妻熟练多了,慎重珍视地将曾孙女拢入怀中,垂眸细细打量,满目慈爱。
他们夫妻二人几月前就商量好了让祖父为孩子取名。秦风海这几月冥思苦想,想出了许多适合重孙的姓名,还特地写在了纸上。可今晚来得匆忙,纸忘记带来了,也完全想不起自己最满意的是哪一个名字。
但窗外的天光蔓延入窗纱,令房中逐渐明亮。他脑海中灵光一现,立刻拍了板。
他给孩子取名叫秦晓。
晓,天明也。
这不正是破晓带来的新生吗?
第94章禅位已经算是便宜他们窦家了
又是一年盛夏,奉都城中恢复了昔年的繁华安宁。这两年有摄政王坐镇,护住满城百姓不至于遭受战火波及,但各地频频生乱,皇位空悬,民心不稳。
如今河州王早已率兵荡平各地叛军,虎视眈眈的巴舒族也被诛灭了能力最为强劲的一支,残部为自保远避塞外,仿佛丧家犬一般苟延残喘。
圣上登基不过半年便有意退位让贤,摄政王拒不肯应。
隔三月,又再请摄政王登基,仍无果。
更深露重,空旷寂静的殿中仍掌着灯。无难披衣坐在椅上,凝目伏案写着第三份禅位诏书。
一旁陪他熬夜的太监总管心中不解,又不敢擅自开口询问,只担忧地请他早些就寝,仔细身体。
无难手一顿,看向了高严,看过一眼后又垂下眼眸继续落笔,边写边道:有什么想问的,大可以直接问。
他虽然登基为帝,却从来没有将自己看作真正的九五至尊。高严于他来说也并非是奴婢,而是这幽幽深宫中陪着自己苦熬的友人。
高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头轻声问他:陛下为何如此厌恶这宫廷,一定要禅位于摄政王?奴婢瞧着,摄政王也非怀有狼子野心之人,是真心要辅佐您的。更何况河州王妃乃是您的亲表妹,河州王必然也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无难的字迹娟秀雅致,从前都是用来抄写经文,如今竟在此处写着诏书。他心中恍惚又觉得荒唐,报完了郭素和窦瑜的恩情,只想远离这深宫,继续做和尚。
并非厌恶,而是畏惧。他淡淡回答道。
华服美食,巍峨殿宇,百官万民臣服于脚下只要是□□凡胎都很难会对此心生厌恶吧。即便他自幼出家,经历了这一遭也自知修为不够,仍有贪欲未除。
说完,他摆了摆手。
高严不敢再继续追问,立即退下了。
殿中仅剩他一人。无难心中叹气,默念了句阿弥陀佛。他更像是个无实权的傀儡皇帝,百官虽然对着他奏事,但真正批改奏折的却是王射风。可即便这样依旧生出了贪念,甚至近几日夜里都迟迟不敢入睡。
前日入夜,他梦到自己身穿龙袍,脚下臣服着文武百官,对他高呼万岁。而他慌张侧头,一旁的皇后也转头与他对视,展颜一笑,竟是窦瑜的样貌。
他满头大汗地醒来,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醒来后不愿再等,禅位的决心更深。
待这第三封退位诏书一出,文武百官顺势恭请王射风登基。王射风数度辞让,最终还是被拥立为帝。
无难则如愿出家,继续去做他的和尚了。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昨日去赴宫宴,窦老夫人在席间听到了许多传言。河州王和王妃回到奉都城后不久,就有人说河州王妃秦珠便是窦家五娘窦瑜。而窦瑜当年代善兰琼出嫁,却能自赵野手上死里逃生,是因为赵野乃她的生父。
赵野已死,但生前是几度兵临城下的乱臣贼子,与他扯上关系绝非好事,即便是无根据的谣言也如一根利刺。当年谢将军不就是被污蔑与赵野及巴舒族勾结叛国,才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吗?窦老夫人自觉亏欠窦瑜良多,闭严了嘴,只当看不见各色窥探的目光。
她坐在厅堂中,对着下首坐着的几个儿子媳妇、孙子孙媳唏嘘道:郭素阿瑜二人如今已是河州王和河州王妃了,今非昔比,可不是咱们家高攀得上的,往后你们在外也不许胡乱说话。
说完,又喃喃叹着:听说阿瑜生了女儿,已有一岁多了。
听到女儿这两个字,杜舒兰又忍不住开始落泪。窦晏章拍拍她的肩头,低声安抚,儿子窦勉也担忧地看向她。
徐寿登基后封六娘窦云做了淑妃,可还没等六娘享几个月的福,就随圣驾逃出城去避难了,此后再也没能回来,与其余伴驾的人一同了无音讯,生死不明。自那之后她的母亲杜舒兰精神就不大好了,动辄落泪,人也不像从前那么爱说笑。
四奶奶贺存湘更是一贯少言少语,同情地看了对面坐着的妯娌一眼,心中暗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