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不及多想,一捋长须,抬起眼睑,直视堂上巍巍之阎君,道:
“便如吾方才所言。”“行垂钓之事,钓杀生人。”
“三两肉丸贩三两生魂,做厉鬼骇人而迫生人出手,如此之行,岂能叫做冤屈?”
“分明有罪!”
说话间,周牧见万道幽光已至近前,脑后如同一片虚幻云海般的德行勃发,竟将诸幽幽光尽数迫退。
恰此时,诸般刑物,连同那三口大铡,也都复而落下,殿中威而森严,殿上阎罗匾光华闪烁,
就好像,这座阎罗殿在衡量、思索、断案。
而堂上阎君,却冷笑出了声。
“诱杀生人,若于单一幽鬼,却为罪孽,可.”
他森冷道:
“三两生魂,绝不至于绝人性命,只够这些冤魂厉鬼略略补全自身,这又岂能叫罪?”
周牧气笑了,反问道:
“恶大为罪,恶小就不为罪?不伤人性命,便不为罪?三两生魂,足以使一人痴而呆傻,三魂七魄去其四,此非为罪?”
殿堂震动,这座府衙,竟真的在思索。
可阎君也笑了起来:
“这是人,是天下人族,欠他们的。”
周牧一愣,瓷娃娃忽而蹙眉,
而那阎君却厉声:
“汝等,可还有冤屈?便与这位有德行者,言说一二,言说一二!”
万鬼齐齐侧目,森森然的盯着周牧,一位位金甲力士、大阴差都沉着神色,
而那向导则再度上前了一步,抬起头,青面獠牙。
它看着周牧,平静开口:
“二十五年前,人族最后一次血祭,还缺特定命数者三十万人。”
周牧眉头一跳,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那厉鬼继续道:
“那不周,那五王城,那高高在上的先贤往圣,便聚来三十万命数特殊者。”
“他们,告诉我们。”
厉鬼指了指自己,指了指上万厉鬼:
“他们告诉我们,血祭还需自愿,要烧去体魄,烧去一魂一魄,但事后,会供我等在牌位上,问我们愿不愿为人族,献去这条性命!”
“我们,愿了。”
厉鬼冷笑,上万厉鬼亦都在冷笑,而府衙外忽鬼气森森,周牧侧目看去,却见府外不知何时,鬼影憧憧。
一眼看去,怕是有,二三十万的厉鬼在。
阴煞气冲霄。
厉鬼继续道:
“结果呢?我们祭去自身,献去一魂一魄,全了大义,奉了性命,便!”
它猛然指向骆霜雨:
“便遭不周的大人物,将我们那残存的两魂六魄,尽数聚拢,不只没以牌位供我等,还将我等,炼进了永堕永坠的炼狱,只为使此阎罗殿,现世!”
厉鬼凄厉嘶吼:
“我们三十万命定特殊之生魂,便不是人吗?”
“我们残余的两魂六魄,尽遭炼尽,但命数特殊,先天魂灵不灭,剩一点真灵,你们就喂了我们吃生长魂魄的秘药,每一刹那,我们魂灵就长回一分。”
“每长回一分,便有割掉一分,祭了这座阎罗殿,祭了这座幽冥府!”
“整整十九年!”
“那割魂之痛楚,一刹一次,一日有四百八十万刹那,一日便历经四百八十万次裂魂之苦楚!”
“便是真正地狱,又何至于此??”
“十九年,十九年!”
那厉鬼嗬嗬的笑着:
“阎君救下了我们,但却去不掉我们魂儿里的阵,到了现在,我等魂灵每长一分,依旧会损去一分,顺着那阵,投向那五王城!”
“那大人物说,为了人族!”
“我们不是人吗?我们就不是人吗?”
“也对,我们已经是鬼了。”
那厉鬼哭笑着,那殿中万鬼,殿外二十九万,跪在地上,齐齐叫喊着:
“冤,冤,冤啊!”
周牧呆呆的听着。
堂上的阎君森冷发问:
“为了天下人族,捐去了性命魂魄,只因为命数特殊,先天便魂灵不灭不损,附着功德,就该被喂下秘药,该被设下阵势,长一分魂,散一分魂么?”
周牧惊动,下意识的看向瓷娃娃,瓷娃娃则盯着这座阎罗殿。
殿堂森幽。
他侧目,冲着周牧点了点头。
意为,真的。
周牧一时失了言语。
天生不灭魂,能加速魂灵生长的秘药,生出一分,便割去一分.
这是不周做的?
姬前辈,会做这样的事情?
还是说,是不周中的某些人,私自做下的?
周牧不知道。
他失了声,殿中被迫跪着的数百人也都失了声,面面相觑,冷面妞呆滞半晌,咬着牙,开口道:
“我不信。”
“你们说,以不灭魂灵献祭,祭出了此阎罗殿,这阎罗殿,不就在你手中么.”
阎君冷笑:
“我本二十五年前,被召归的先贤,又于六年前,这座阎罗殿被生生召出之时。”
“便是因为我,生了一双能辨忠奸,能破虚妄的眼睛,最适合为阎君之位,最容易被这阎罗殿认可。”
“于是.”
阎君淡淡道:
“你们不周,便挖去了我这双眼,有人想要自己做阎君。”
“我又无修为无法力,到现在,也不曾长回来这双眼珠子——我也不愿长回来。”
周牧怔怔的听着,瓷娃娃忽然惊愕抬起头,传来音。
“道兄。”
“他无修为,无法力.可明明是仙境?”
“那只能是.他真有大德行在身!”
周牧头皮一炸,这真是一位德行加身的先贤?这真是一位德行加身的先贤!
堂上的阎君,看不清身形,淡淡开口:
“倒也是天命使然,最终还是我成了这阎罗府君。”
“呵。”
他笑了笑:
“逃遁来此六年,虎头村白日为人村,夜里则幽冥,哪怕我尽力催动这阎罗殿,也只能让这三十万冤魂,每日做半天的人。”
“入了夜,成了鬼,还要经受裂魂之刑,永远长不回魂魄。”
“这是人族,欠他们的,便是取了你们的三两生魂,补全了他们,又如何?”
周牧抿嘴:
“这些人,是无辜的,非是害你们的那些人,冤有头,债有主。”
阎君平静道:
“无辜?关上一日,我祭出孽镜台一照,便知无辜不无辜,真是行善积德者,自然也就放了,为恶者,自然便就刑杀了。”
缓了缓,
阎君脸上的幽幽之雾淡去了些许,显出一双没有眼珠的空空眼眶。
他声音陡然凶厉。
“但在孽镜台,照这些生人之前,本阎君,先要审你。”
“无论你是不是【李耳】的故人,无论为何你用凭【李耳】之名而天不诛你地不杀你,无论你命格究竟为何这般浑厚。”
“先关你一日,好叫这孽镜台照照你!”
顿了顿,
阎君冷冷道:
“若你无半点罪孽,也就罢了。”
“若有一丁半点,冒用吾师之名,吾便,都要杀你!”
瓷娃娃猛然抬头,周牧也一瞬间动容——‘吾师’??
他是说。
【李耳】,是他的.老师?
这是老君的学生?
不,不对,应该是我的学生??
周牧愕然。
没来得及说话。
‘啪!’
堂上阎君一拍堂木,掷出令箭,呵声道:
“押入牢狱,关上一日,染上阴气、可使孽镜台照出罪孽功过后,再来升堂!”
话落,阎罗殿微颤,数百人连同老蛟、周牧、瓷娃娃,都被这座阎罗殿挪移而走。
再睁眼,已是一方森森牢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