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没有来。
直到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他才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只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从母亲去世到火化,全程,他的脸上没有悔意,只一直皱着眉头,强忍不耐的样子。
许雾珈想,他也许在庆幸,庆幸抛弃了她们这对上不了台面的母女,她们的存在只会给他跌面子罢了。
又觉得,他可能在烦恼,该拿她这个累赘怎么办。
少女的自尊让她说出了那句话,我不跟你走,我要留在舅舅家。
如今,她来到了覃世仲的新家,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自己格格不入。
她恨自己当时没有坚持,恨自己心底竟存有一丝希冀。
仿佛察觉到对她的忽视,谢岚韵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浅蓝色无图案的拖鞋,满含歉意道,小珈,不好意思,忘了帮你准备拖鞋,你先穿这双好吗?我改天带你去买新的。见对面人不说话,又忙加上一句,是新的,之前买了备用的,一直没用上。
许雾伽看着他们一家四口的亲子小熊拖鞋,抿抿嘴,没有说话,正要弯腰去穿鞋。
覃世仲扭头见她拉着张脸,又有话要训了,摆着张脸给谁看?怎么?我们是欠你了不成?没良心的玩意儿,不用买,买啥买,家里放着新的不穿,想穿啥?就这,爱穿不穿!不穿就给老子光着走。
许雾伽刚弯了半截的腰,复又挺直了,左右脚互相一蹬,脚上穿的鞋子就蹭了下来,再用相同的办法,蹭掉了袜子,直接光脚站在了地板上。
谢岚韵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呀,你这孩子,脚凉不凉呀,你爸跟你开玩笑呢,你还真脱呀,他这人说话就这样,直来直去的,不会表达。
如果没听到覃世仲跟一双儿女对话前,许雾伽也许就信了这鬼话,现在,她径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愣愣地盯着覃世仲看。
她想看看覃世仲对她的底线在哪里,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在覃世仲看来,无异于挑衅。
他像是个皇权受到威胁的皇帝一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许雾珈的鼻子,大声喝道,穿上!
许雾珈纹丝不动,反问,不是你让我光着脚走的?
覃世仲气势不减,我现在让你穿上!
许雾珈轻呵一声,我又不是你的狗,你说干嘛就干嘛。
覃世仲成功被这声呵挑起了怒火,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我是你爹,我让你穿上!
许雾珈被打的一个踉跄,尽力稳住身子后,捂住右边挨了巴掌火辣的脸颊,左眼朝斜上方的覃世仲看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后,连鞋都没穿,转身跑了。
覃世仲指着她的背影,本能地就想来一句,出了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陡然想起,她是第一次来这儿,万一真走丢了怎么办。
到底还有点血缘在,覃世仲赶紧换了鞋出门去找。
见谢岚韵要跟着,只交代她在家看孩子,他自己去就行。
许雾珈光着脚没跑多远,就被覃世仲追到了,半扛半拖回了家,强行塞进了浅蓝色拖鞋里。
名导败家女(二)
许雾珈的脚心一阵发痛,她觉得可能流血了,正想说些什么,被谢岚韵打断,回来就好,快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许雾珈想问有没有创可贴,但覃世仲看她张嘴,就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安静,先吃饭,你不饿,大家等了一晚上也都饿了,你闹也得分时候。
许雾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跟着去餐桌边吃饭。
长长的餐桌,覃世仲自然而然地坐上主位,右侧依次是谢岚韵、覃艾殊,左侧是覃艾晴、照顾她吃饭的阿姨。
阿姨旁的位置放了张椅子,桌上放着一副碗筷,许雾珈走过去坐下,位置太偏,夹不到菜,许雾珈也没力气站起来去够,只闷头吃着眼前的素菜,扒拉着米饭。
覃世仲被谢岚韵母子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哄得喜笑颜开,根本无暇关心许雾珈吃了什么,连余光都不曾分给她一丝。
许雾珈独自坐在桌尾,吃着食不知味的饭菜,感受着脚下传来的丝丝痛意。
她想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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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少女的心思如清澈的湖水,一眼便能望到底。
谢岚韵如今稳坐覃夫人的宝座,已不是当年逼宫的小三,她修得两面三刀的好本领,面上温柔贤淑,对许雾珈一片真心,却处处让许雾珈觉得她是个外人,他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她暗里拱火,成功让父女两又爆发了几次争吵。
男人的心思不比女人心细,覃世仲觉得许雾珈在没事儿找事儿,有吃有喝的,还天天闹腾,合该投生到穷苦人家去,每天为吃不饱饭发愁,看她还有没有功夫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不休。
覃世仲没再动过手,但每每被许雾珈气得跳脚,口不择言。
此时正值暑假,覃世仲打算将许雾珈的学籍转过来,以后就在T市读高中。
他跟许雾珈提出将姓改回覃,遭到许雾珈强烈反对,只能不了了之。
覃世仲眼不见心不烦,在家没待多久,便去外地拍新电影去了。
覃世仲不在,谢岚韵也不装了,每天带着儿女上培训班、去游乐园、逛商场买衣服、打卡各色美食,日子好不悠哉,只当许雾珈不存在。
许雾珈小小的心里长了草一般,她独自一人在小区晃荡,遇到了三个十五六岁的男生,他们说看她孤零零地在小区里游荡了好几天,实在是看着可怜,才上前来搭话。
几人都没跟许雾珈说过,其实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她挨打跑出家门的那个晚上,看着她光脚跑了几百米,又被覃世仲抓了回去。
路灯照射下,石子路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乃至现在看到她,几人都只看向她的脚,穿着一双半旧不新的凉鞋,脚上没有纱布包裹,只是随意粘了几个创可贴,一看就没有去过医院包扎。
三个大男孩竟也心细如发,非带着许雾珈去小区诊所包扎了一番。
彼此交谈中,许雾珈也了解到,他们跟她一样,都是父母不幸婚姻下的产物。
唐齐舰的爸爸是个资历颇深的国家级老演员,母亲早亡,被爷爷奶奶带大,父亲老树接连开花,如今爷爷奶奶去世,他被接回父亲身边,跟他第三任妻子同住,底下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申皓宇的爸爸是个摇滚歌手,他妈少不更事未婚怀孕,逼婚成功,但他爸婚后依旧不改风流本色,他妈伤心欲绝,被家人送出国,将儿子抛给了他爹,至此不闻不问,他爹至今未婚,但孩子已有两个,他底下还有个弟弟。
尹朗的爸爸也是个著名导演,他妈是个出名演员,他父母倒是没离婚,但他妈管不了他爸,索性破罐破摔,两人各玩各的,婚姻名存实亡。
几人同病相怜,很快打成一片。
许雾珈来到新环境的陌生与不安,很快被同伴抚平。
整个暑假,许雾珈跟着他们玩疯了,大家经常相约着玩轮滑、滑板、街舞、K歌,甚至偷偷去过网吧、酒吧,还骑过摩托车、飚过车,这些少年人的叛逆与好奇,在大人的眼里,都是坏孩子的标配。
等谢岚韵被家中阿姨发现提醒时,暑假已接近尾声,眼看覃世仲就快回家,许雾珈却惹上了小区里的坏男孩们,还整日跟着他们鬼混,覃世仲要真计较下来,她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
谢岚韵暗恨,只怪公婆去得早,不然这小累赘,还能有个甩的去处,也不用摆她眼前,惹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