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眼角的皱纹堆叠出笑意:我说的是你奶奶年轻的时候。
谈起过往来,他望着台上,眼里透出几分怀念:岁数比这还小呢,小得多,但凡有她的场子园里是坐满了人,买不着票怎么办呢,爬到树上,能听到一句都是赚着了。
可多人捧着呢,心高气傲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屑,骆窈却听出了捡到宝似的庆幸。
或许他在想,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居然愿意被自己捧在手心了。
骆窈莞尔,低声问:您那时候经常听奶奶唱戏么?
听,怎么不听。提起来自己好像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会儿树都不让人爬了,一个位置得我几天的饭钱,我多贼啊,爬到隔壁茶馆的屋顶,好几层高呢,有一回被人撵下来,差点儿没摔断腿。
谁摔断腿了?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听到这话拧着眉道,又说你那些打仗的事儿吧?让你来听戏还是说书啊?
刚才还一脸柔情的老爷子立刻换脸,横眉竖眼地撇嘴:这些戏成天都是情情爱爱,没个意思,让孩子们看着成天伤春悲秋的。以前那些样板戏多好啊,听着浑身上下都有劲儿!
老太太不甚端庄地翻了个白眼。
骆窈垂下眼睫,视线从老两口身上落到她和纪亭衍交握的手上,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重。
是啊,世界上好像确有那么些幸运儿,真是幸运,现实满足了想象。
第64章这回算数么
秋雨送凉,几乎一夜之间,燕城便裹上了阿宝色的新装。骆窈最喜欢这样的温度,只可惜没享受几天,秋老虎便开始发威。
温度虽不及盛夏,但就是闷得慌,整个人好似置于蒸笼之中,难以静下心来。
周一台里开例会,宣布了几条升任消息,皆是上批前往沪城进修的同事,大家心照不宣,可奇怪的是,独独骆窈没有动静。
说不定是想给你攒个大的。涂涵珺安慰她。
骆窈早有心理准备,笑着摇头,并不觉得失望。
上个季度台里紧跟电视台于燕城范围内进行听众抽样调查,不久前公布结果,科学频道的收听率竟然名列前茅。
其实他们组定期查看听众来信,自然了解频道的关注度从去年改版以来一直呈上升趋势,却没想过会有这么好的结果,毕竟如今文艺节目才是最受欢迎的版块。
想来,是今年大面积开展的全国性卫生知识宣传教育活动提供的热度。
台里发了一笔奖金,且有意向将骆窈调到其他节目担任主播音员,但科学频道即将迎来完全改版,他们组的任务更加繁重,梁博新不肯放人,还打了申请向领导要新人。
这事梁博新和她谈过。
收听反馈结果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吊车尾的栏目更需大刀阔斧地改进,兴许是科学频道改版的成功让领导看见了骆窈的能力,这才有了调岗一说。
梁博新作为她的师父,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管不顾的,但其实十分护短,骆窈并不怀疑他的用意。
很快那个节目宣布停播,骆窈便明白过来,要她一个新人过去只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其实台里早就想停掉那个节目了。
其中原因错综复杂,涉及各种不好透露的内情,骆窈虽没多问,大致也能猜到一二。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师父是怕她一个根基尚浅的小菜鸟初出茅庐,任人揉圆搓扁。
感动不过三秒,梁博新便敲敲她的脑袋:明天跟我去面试,新来的人由你来带。
骆窈一时竟不知道他是自己想躲清闲还是为了锻炼她,但不管怎样,四舍五入也能算升职了。
今天也太热了吧?涂涵珺以手作扇不停扇风,随后又掏出手帕擦干净掌心的虚汗,一脸烦躁。
乔芳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小袋自家晒干的菊花,道:要不要拿一点泡茶喝?
谢谢乔乔姐。涂涵珺婉拒,转头对骆窈说,下班后我们去买雪花酪吧?
雪花酪其实就是刨冰,夏天里有三轮车走街串巷叫卖,天气凉了便少了。骆窈知道她推荐的地方出不了错,点头应下。
可她全然忘了自己快到生理期,一碗雪花酪下肚确实爽快,等例假来了才知道痛苦。
纪亭衍灌了一个暖水袋给她,凛声说:下次再吃冰?
骆窈讨好地笑道:纪伯伯呢?
有事儿出去了。
纪亭衍在家里最常做的事就是搞卫生,此时客厅还没收拾完,地板湿润无从下脚,骆窈只觉得一股水汽向上蒸腾,刚走了两步便疼得倒吸一口气,小腹像是被人扯着神经,连腰都直不起来。
男人皱眉,将她打横抱起,语气说不上好:也不在家好好休息。
脚步却是朝自己房间去。
屋里东西很少,打眼的就是两个大书架,书籍从高到低分门别类,跟房间的整体风格一致,整齐到令人舒适。
他的床未铺凉席,深色的床单一丝褶皱也无,骆窈被他放下,那面上便有了一处浅浅的凹陷。
骆窈看出他在生气,因为自己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而且刚保证过就贪凉,好言相说不管用了,纪老师开始采用威慑政策。
手里攥着他的衣角,纪亭衍抬手拂开,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
半晌后他端着一盆热水回来,骆窈疑惑,就见他一只手浸在里头,然后用毛巾擦干,这才不轻不重地帮她揉肚子。
男人的掌心温暖,似乎循着某种按摩技巧,倒真缓解了疼痛,没过多会儿他重新浸热,再擦干,继续揉,骆窈握着他笑:不疼了。
纪亭衍沉默,等盆里的水都凉了才收手。
骆窈见他不跟自己说话,又嘶了一声,虽然苦肉计使得很表面,但男人动作一顿,声音终是放缓了些:先躺一会儿,给你煮红糖水喝。
骆窈顺杆儿爬,半抱住他:我错了。
她靠在他耳边说话,嗓音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纪亭衍浑身僵住,骆窈又道:这回是我忘了,不生气,嗯?
没生气。男人音调都似绷着,面色不改,冷清得像是雪花酪里的冰,耳尖却诚实地渐渐烧红。
那这是什么?骆窈用手指按住他的嘴角往下拉,要不我给你写个保证书?
哪有人写这种保证书的。纪亭衍失笑,却道:行,现在写。
骆窈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眼睛睁大,末了起身道:好,现在就写。
纪亭衍拉开抽屉,撕了一张信纸,骆窈瞥见里头的一叠信封,问:纪桦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啊?
嗯。他旋开钢笔盖,还贴心地帮忙写好题头,骆窈的视线却专注于他的手。
握笔姿势标准,笔锋用力时指甲微微发白,手背青筋时隐时现。
好看的手写出来的字都是好看的。
骆窈心念一动,没有接过笔,而是直接握住他的手,像教小朋友写字似的一笔一画。
纪亭衍心明,任由她握着。
本人保证,即日起,控制一切生冷食品,包括且不限于雪花酪,冰棍等零食,若有违反
写到一半,她抬头:若有违反怎么办?
纪亭衍似笑非笑:你说呢?
骆窈抿唇,继续写:若有违反,一周不准和纪亭衍同志联系或见面。
看得纪亭衍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惩罚吗?
不是吗?骆窈煞有其事道,很难欸,我一天见不到纪亭衍同志就头晕眼花、心慌心悸、四肢无力
合着还是在说好听话,纪亭衍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脸,红艳艳的嘴唇顿时嘟起来。
惩罚不带连坐的。不见面?难道单单只是罚她?
骆窈眼里有笑,却很郑重地说:这是我能想到最重的惩罚了!
她故意的神色太过明显,纪亭衍默默咬牙:写。
闻言,骆窈挑眉,一字不落地写完,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标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