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絮看着嘴巴张合不断的容琤,思绪乱飘: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对自己说这么多话,不对,还有那晚在马车上。
手腕上的力道越发收紧,不要去,好不好?,杭絮回神,注视着对方平静无波的神情,以及那双凤眼里难以掩饰的忧虑,忽地笑起来,而后将自己手腕上的桎梏取下,温柔却强硬反制住。
她注视着对方,一字一句有种奇异的信服力: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受伤,不会让你担心。
说罢抽身而去,走上比武台,留下容琤坐在原地,右手空空地握了握,像握住一段承诺。
阿布都早已在台上等着,手中握着一柄弯刀,这是科尔沁人常用的武器,刀刃乌黑反光,不知喝过多少鲜血。见到杭絮,他微晃刀身,露出一个文雅的笑:杭姑娘,又见面了。
杭絮右手反握那柄不到两尺的匕首,格在胸前,也道:六王子,别来无恙。
她之所以带着面纱,就是不想面对这种情景,但既然事情发生,那坦然应对也未尝不可。
比武一开始,杭絮就飞身靠近,阿布都不像阿娜尔,他绝不会因不耐烦和懈怠露出破绽,所以缠斗无用,只能最初就用尽全力。
阿布都将弯刀舞成一个完满的圆,以抵挡杭絮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然而杭絮最善用匕首,依旧能找出破绽,将刀刃逼近对方的皮肤,纵使只是微微见血,也多了数道伤痕。
阿布都向前几步,他厌倦了一味的防御,弯刀向杭絮劈砍,对方高高跃起,绕道身后,继续着主动攻击。
杭絮的每一击都不做无用功,挥向阿布都的致命处,而对方也并非无用之人,每一击都能用弯刀格挡,并找机会回击,但杭絮身体轻巧,总能避开。
久久不分胜负,渐渐的,阿布都的动作变得缓慢,杭絮得手的次数多了起来,在又一个大破绽出现时,杭絮逼近,,匕首就要刺向阿布都,然而对方诡异地笑笑,原本无力握着弯刀的右手速度骤然加快,刀柄击向杭絮的颈脖。
杭姑娘,你中计了。,他说,诱敌深入,本就是战场上该掌握的东西,他力气极大,这一击下去,最少也会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
杭絮神色不变,只是看似用尽全力的匕首突兀失了力气,整个人如游鱼一般,滑到阿布都身后,对方的攻击落了空,杭絮的匕首却架在他的颈脖上。
六王子,你才中计了。,她微微笑起来,反将一军,她可比阿布都多打过不知多少场仗。
第23章你吃醋了
刀刃抵在颈脖的感觉是如此清晰,那一点冰凉的触感似乎沁到了血液里,让全身的温度都降下来,他毫不犹豫地服输。
我认输。,他干脆道。
杭絮闻言也利落收刀,阿布都下意识摸摸脖子,那里只有一道破了皮的痕迹,连血液也没流出来,她的刀法竟精妙至此。
关注着战况的皇帝见胜负已分,此刻畅快地合掌,笑道:可还有人向上台一比?
台下众人无言,德福见状不用皇帝示意,立刻上前道:此番宁朝与科尔沁使臣之比,由镇北大将军之女,杭絮获胜。
皇帝又道:朕从不反悔,之前说谁胜出就连升两级,对你也是一样,从八品的供奉,如何?,他说这话时满脸含笑,哪有半分不愿意。
台下宁朝的将士立刻欢呼起来,他们大多属于杭文曜麾下,对自家的小将军自然支持万分,而以右丞相为首的几位老臣,虽满腹反对,但碍于外国使臣在,也不能公然进谏,让皇帝反悔。
杭絮垂下的手指微微蜷起来,心中半分是意料之中,半分是惊讶,她上台可以说是一时兴起,但潜意识何尝不是把皇帝那句赏赐放进了心里,抱了几分期待?她知道皇帝是个开明之人,可骤然听见,难不免惊讶。
她思绪飞转,面上却不显,恭敬行礼谢恩,便退下台。
容琤不知什么时候就等候在台下,杭絮正好在想着事情,一个不查就被对方捉住手腕。她手腕用力正欲挣脱,看见捉她的人是眉头紧蹙的容琤,就卸了力气,由着他上下查看着自己身上有无伤口。
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容琤终于放了手,眉心的皱痕消失,杭絮这才开口,台上被封赏时宠辱不惊的神色散去,眼尾扬起来,倒有了几分炫耀:你看,我没有骗你吧,一点伤口都没有。
容琤看了她很久,直到杭絮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炫耀神色散去,变成疑惑,这才说: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而后转头便走,遮掩脸上来得迅即的热意,倒还不忘握着杭絮的手腕,拉她一起。
*
一场比武结束,众人散去,两人也准备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一个意想不到之人拦住了路。
见过小叔叔。,一身骑装的青年向容琤行礼,动作散漫,看也不看杭絮一眼,等到容琤皱眉问:何事?时,又忽地转头正向杭絮,一双细长的眼眯起来,笑眯眯道:今日第一回见小婶婶,倒让我大吃一惊啊。
这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态度,让杭絮回想起那日在宫内纵马之人,她嘴角微勾,毫无诚意地笑起来:三皇子今日一见,也让我十分吃惊。
三皇子容敛像是没有听见杭絮的话一般,自顾自道:我原以为小婶婶不过是个空有外貌的漂亮摆件罢了,没曾想竟然有如此好的身手,让我着实有些惊讶,倒想试一试了。
容敛的话像赞赏,但听来总让人感到不适,容琤原本不耐的神色变得厌恶,凤眼微敛,显出几分骇人的气势,他上前几步挡在杭絮身前,逼近容敛:我还从不知道,你在长辈前会如此放肆。
杭絮在容琤身后,踮起脚微微探头,去看容琤少见的发怒模样,还有些好奇,面对自己时,他永远是温柔内敛的,让杭絮几乎忘了成亲那一夜,容琤骇然的模样。
可她心中早已没了那时的慌张,因为杭絮知道,容琤的这副模样永远不会朝向自己。
连杭絮都会忌惮,容敛自然不能在容琤的怒气中淡然处之,他依旧笑着,笑意却淡了许多,向后退了好几步,嘴里狡辩:小叔叔冤枉我,我哪里不尊敬了。
杭絮从容琤身后钻出来,面对着容敛,也是笑着,不过明显真诚许多,她诚恳道:不远处就是比武台,我下手不知轻重,如果三皇子不怕被我断了手脚的话,也不是不可一试。
闻言容敛浑身一颤,他看着杭絮,对方实在太过真诚,似乎只要他答应,下一刻就会把他扯上比武台,再打断手脚。
他摆摆手忙道:我方才不过是说笑而已,小婶婶怎么还当真了。,又道父皇还有些事找我,我先告辞了。
说罢便匆匆离开,引得一旁观战已久的阿布都若有所思。杭絮一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阿布都,眉尾微挑,朗声道:六王子前来,所为何事?
阿布都回神,上前拱手行礼:见过瑄王,瑄王妃。
见他如此守礼,杭絮不禁有些感慨:我可不记得阿布都是个这么守礼的人。
阿布都粗犷的脸笑起来:进了京都,自然要守宁朝的礼。说起来,我记忆中的杭小将军,也跟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啊。
杭絮也笑道:毕竟是有了家室的人,自然要沉稳一些,不能再冒险了。
此话一出,竟显得杭絮是个在外打拼的男人,而身旁脸色微红,强撑冷静的容琤,自然是在家等候的妻子了。
阿布都哈哈笑起来:杭小将军果然是和那时不同了,一年前,你就算赢我,也不会如此轻易。
杭絮笑容收敛下去,只摇摇头道:人总是会变的。
前世的她年少轻狂,随喜欢抱着兵书学习,但学的都是些阵法、战术。无论是行军还是比斗,从来不屑于使用这种示敌以弱的阴险手段,但重来一世,只要可以赢,不管是什么方法,她都可以用一用。
阿布都前来,只不过想同杭絮叙叙旧,如今说了几句话,也准备离开,临别忍不住感慨:以往我们在战场上相遇,是敌人,互相抱着仇恨战斗,如今没了战争,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杭絮把手伸出来:我亦如此。
阿布都也伸出宽厚的手,在容琤含着冰碴的目光中握住杭絮,只一瞬就放开,而后毫不留恋转身离开。
只是没走多远,又回身,眼中带了沉思:杭小将军,我刚才来得早,将你们与那个男人的争执看在眼里。草原上的人常常依着直觉行事,在我看来,他就像一只躲在暗处的狼,时刻等着在猎物身上撕咬下肉。
闻言,杭絮的神色也沉凝下去,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
阿布都这才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