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琤明知道她是在混淆概念,但一想到拒绝就是变相承认,于是这拒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叹口气道:好,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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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在城北,离城西郊外的良乡县有数十里的距离,几人快马加鞭,也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
远远的就能看见高地上挤满了人群,再近一些,便能看见那些人全是一副灾后的惨状。或抱着幼儿,或背着行李,或拉着牛羊,大多半截身子湿着,鞋袜不见了踪影,往下滴着湿漉漉的泥水。牲畜凄厉地叫着,混着四处的哭喊声,糅杂出一曲刺耳的乐。
骑着马的几人自然显眼,有穿着官袍的人来接待,满脸媚笑的小厮在仇子锡身旁弓着腰:这里吵闹,我带大人去那边的棚子,陈县令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转身走几步,却没听见大人跟上,疑惑地回头,却见仇子锡沉着脸:灾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让陈舟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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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小厮把仇太守的怒意传递得很到位,县令不过半炷香就赶来,脸色涨的通红,连下巴上那把油亮的长须也挂着汗珠。
陈县令语气惶恐:大人息怒,是属下考虑不周,没有想到大人爱民至此。不惜
奉承话就别再说了,仇子锡揉着太阳穴,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陈县令连连点头应是。
扬水是什么时候决堤的?
今早卯时初,天刚亮时,就有人来报了,陈舟毕恭毕敬回答,似乎是半夜的一场暴雨,让扬水上涨,才决了堤。
闻言,仇子锡反倒怒意更甚:卯时初,离现在有三个时辰,怎么还没有人支棚施粥,没有大夫治病,没有人施衣,你这个县令究竟怎么做的!
陈县令冷汗倏地冒出,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一接到消息就派人去救助来不及逃离之人,一直忙到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了。
至于施粥,去年收成极差,仓库根本没有余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陈县令一番话情真意切,仇子锡见他不似狡辩,怒容微敛,挥手道: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之后与你配合,人手不用担心,至于粮食,
他将腰间的太守印取下,扔给县令:拿着我的令牌,去州中的仓库调粮,需要多少,就调多少!
陈县令得了令,接了令牌便离开了,脚步匆匆,只是仍四平八稳,颇有些大官的风范。
吩咐完事情,仇子锡望向高地下被水淹没的平原,那里浊水横流,偶尔能看见一点碧绿的稻穗,或是淹死的牛羊。
开春还未播种多久,就遇见涝灾,半年的收成就这样毁掉。
他叹一口气:州中的粮食也没有剩下多少,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无需担心,容琤此刻忽地出声,我在途中就已经派人去渝州调粮,最迟半月就能到达扬州。
仇子锡眉头仍蹙着,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光亮:王爷深谋远虑,如此粮食一事,就不必担心了。
一旁的杭絮默不作声,她没有注意两人的交谈,反倒把目光放在离去的陈县令身上。
从见面的第一刻起,她就觉得对方的那一把胡子无比熟悉,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而望见那人四平八稳的背影,杭絮终于明白那丝熟悉来自何处。
前世,她为父亲入狱之事奔波,来到丞相家中,正巧遇到一位地方官员拜访。
那官员自称扬州太守,新上任不久,进京述职,说这话时一直摸着自己的那把黑须。
杭絮跪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将那把黑须记得颇深,而后那人离开,那从背后看来奇异的步伐,也顺带记了下来。
她看着陈县令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人是怎么在短短一年内,从小小的县令坐上一州之主的位置?
而他既然做了太守,那么原来的这位仇太守,又去了哪里呢?
第31章粮食失火
仇子锡吩咐完事情,又找来负责水利的官员询问情况,忙得一刻歇息的时间也无。
杭絮不通水利,便不去掺和,而是走近那些灾民间,学着他们蹲下,状似随意地问些东西。
她穿着一件颜色朴素的旧衣,经过一夜的赶路,有了几分憔悴,刻意低着头,隐藏那张容貌过分出众的脸,混在灾民间也不甚突兀。
这样的大水,我还是第一次见,估计百年都没过!,她重重地叹一口气。
一旁白发苍苍的老大爷闻言瞥一眼过来,道:小姑娘,你年纪太轻,不懂可别乱说。
清脆的声音带了好奇:难不成扬州还有过比这更大的洪水?
老大爷气定神闲哼一声,面对滔滔洪水毫不慌乱:这哪算什么大水,四十年前,扬水决堤,年年要淹没半座扬州城。
我当年在城里做工,来来去去,跟淌河一样,裤子从来没有干过。那样的日子,不也过来了,现在算得了什么
她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之后怎么就不发水了呢?
老大爷叹一口气,声音里多了怀念:还要多亏那时的李太守,画了扬州坝的图纸,又带着我们挑石头一起修坝,把扬水靠近扬州城的一整段都围了起来,才止住了洪水。
他又愤慨起来:要不是另外半座坝没来得及修,再过五十年也不一定会发灾!
杭絮还想再问,只是不远处忽然传来喊声:老王,你家小宝掉水里了!
老大爷倏地站起来,急匆匆跑过去:兔崽子,叫你不准玩水,你愣是不听!
连跟杭絮告别也来不及,留下她一人满腹询问没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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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来,顺手揪起一片草叶,手里揉搓着,想把这件四十年前的往事跟容琤分享,一抬头,看见远处朝她挥手的身影。
小将军
宋辛右手举得很高,来回挥着,直到板车近在杭絮身边才跳下来:小将军,怎么只有你在,那个太守呢?
杭絮侧头看他身后,板车上堆着衣物粮食,还有拖着板车的官府人员,就明白这些全是仇子锡的手下,于是疑道:你怎么来了?
宋辛嘿嘿笑起来,挠挠脑袋:我跟他们说我是京城来的,王爷府上的人,他们就带上我了,还让我坐上车。
好啊,杭絮笑骂,你还学起了狐假虎威。
其实也不算狐假虎威,我还是挺有用处的。
宋辛跟上杭絮,两人慢悠悠地走着,踏着软烂的泥巴与草叶,跟上车队。
这么多灾民,肯定要大夫啊,什么祛湿的、健体的、防病的,我都会熬,我会的方子可多了。
小将军这回总明白,带上我没错吧!
这时两人已到了临时搭建的棚子下,仇子锡正在同人交谈,闻言,立刻抬起头吗,双目射向宋辛:你是大夫?
被那张威严肃然的直视,宋辛下意识抖抖,随即挺直了背:对。
仇子锡大步跨来,激动地握住宋辛的双手:太好了,灾民中已经有几十人感染了风寒,派人去请的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你来的正是时候。
宋辛似乎也被这股急促的氛围感染,当即道:快带我过去治病!
杭絮站在原地,看着宋辛一个一个给人诊脉,又写下方子,颇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模样,便不去管他。
她走到容琤身边,对方坐在一张由几块板子拼成的板凳上,他刚才跟仇子锡一起,听了许多消息,此刻神情有些疲惫,看见藏着什么话想说的杭絮,挪了位置,将板凳的一半让给她,问道:我方才看见你在与灾民聊天,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杭絮点点头道:不错。,而后在板凳上坐下。
板凳不算太长,坐上两个人,挤挤挨挨的,半边身子互相贴着,体温也若有若无地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