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大人最近一直走访扬水周边,重金聘请工匠,也是为了这事。
我说的可对?
第40章自生自灭
杭絮慢条斯理地说完这话,看着仇子锡的眼睛睁大,表情透出些震惊,而后问道:王妃如何
我是如何得知的?她替对方说完下半句话,太守以为我不同你们一起去走访,就是每日待在府里,不问世事吗?
如果你深入灾民之间,同他们一起生活上几日,看他们如何吃住,听他们无意的抱怨和交谈,会发现自己得到的东西,比麾下官员报呈上来的公文,要更详尽、也更有用。
仇子锡愣愣地听完杭絮一席话,低下头,神色羞耻:是我轻视了王妃,不加询问,就妄下定论,实在是过于自大!
她却微微笑起来:太守大人,我方才这么说,只是想教给你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就算是再无害弱小的人,也可能趁你不备,用尖刀插进你的后心。
这是她以生命为代价,才学到的至理。
*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鹈鹕村,杭絮轻轻跳下马车,还是在泥地上溅起了不少泥点,抬步时,总觉得鞋底被黏着。这个村子显然刚退水没几天,土地都被浸透了。
仇子锡也下了车,抬头望去,村子里空荡荡的,他不由得问道:冬实,这村子里怎么没人?
冬实哀叹着回道:太守不知道,自从传出那几个人可能得了瘟疫的消息后,不到半天,就有十几户人家收拾着投奔亲戚去了,我离开的时候,本来还剩几家,现在一看,大约是全没了。
他点点头:也罢,人之常情。
又回头朝另一辆马车匆匆走去,嘴里道:孙大夫,你怎么自己下来了,我来扶你。
杭絮也回头看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扶着车辕探脚,挥挥手拒绝了仇子锡的帮助:太守放心,老夫的身子还没虚弱到这种地步!
他稳稳当当站在地上,又道:我们快去看看那些病人吧。
冬实看向仇子锡,见他点点头,应一声在前面引路,
杭絮在后面跟着,四处观察,竟真的每户都空荡荡的,大开的门被风刮过,发出吱呀呀的响声,有几分凄凉。
走了半刻钟,众人来到一座颇大的房屋外,冬实停下脚步:这是这儿了。
她抬头望去,屋子的两扇大门上挂着块匾,上面写了祠堂二字或许除了祠堂,也没其他地方能安置这么多病人。
仇子锡正欲推门,却被冬实急急拦住:大人等等!
他从袖子里拿出数块纱布,分给众人:里面都是病人。进去得捂上口鼻,里面好几个人都是因为照顾家人,没注意,也被感染了。
大门被冬实用力推开,祠堂宽大的正厅里面,铺着数张草席,每一张上面都躺着一个病人,即使是远远看去,也能发现每个人暗黄的脸色,脸上大片的红斑;间或有咳嗽声响起,以及妇人细细的啜泣声。
老人上前,向仇子锡行了个礼:太守,我去为他们看诊一番。
对方点点头,嘱咐道:孙大夫小心一些。
杭絮看着这位白发白须的老人来到一位病人身边,握住手腕开始诊脉,而后又扒开眼皮查看,动作不慌不忙,没有丝毫顾忌,不仅有些好奇。
于是向仇子锡问道:这位大夫是什么来头,看着经验十分丰富?
仇子锡介绍起来:孙大夫是回春堂的首席,也是扬州城医术最好的大夫,这次听说我们要为瘟疫找大夫,立刻挺身而出,毫不畏惧。
杭絮点点头,心中对这位老人多了敬佩,她走到孙大夫身边,蹲下身子看他如何诊治。
这位病人是个才四五岁的小男孩,被一位老妇人抱在怀里,瘦瘦小小的一具身子,孙大夫握起他的芦柴棒一般细瘦的手腕,不禁叹了口气,抬头向妇人问道:老夫人,你的孙子病多久了?
老妇人正在给孩子喂粥,调羹里稀薄的的清粥,喂到紧闭的嘴里,只勉强喝下去一点,剩下的全沿着下巴流下,老人喂完了一口粥,才抬头看孙大夫,浑浊的眼睛尽是疲惫:第五天了,小宝本来只是咳嗽,后面突然就昏了,怎么也叫不醒,也吃不进东西,几天下来,瘦了这么多。
她苍老的手指拂过孩子深深凹陷的脸颊,上面大片的红斑看着尤为可怖,然而她却视若无睹,只喃喃念叨:我家小宝这么乖,从来都听我的话,乖乖呆在屋子里,不乱吃东西,不乱喝水,怎么就染上瘟疫了呢?
孙大夫放下孩子的手腕,安慰道:老夫人,你放心,瘟疫并不难治,只要找对方法,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他又从药箱里拿出几粒药丸,送到老妇人的手上:这是养元丹,对身体有些好处,给孩子服下吧。
夫人颤巍巍接过药丸,止不住地对孙大夫弯腰: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他站起来,杭絮也随着他起身,两人走远了些,她低声问道:孙大夫,瘟疫真的不难治吗?
老人捻着白须摇摇头:只要找对方向,厘清病因,确实不难,可问题是,寻找病因,确定方向这一个环节,往往是最难的。
我方才那样说,只不过不想宽一宽那位老人的心罢了。
他叹一口气,胡须纷纷跳动:我行医六十年,虽经历过许多奇病,治好过许多人,但每一次都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只不过都是奋力一搏罢了。
仇子锡恰好走近,也听到两人的对话,神情忧虑,但仍保证道:孙大人不必把这事扛在自己身上,尽力而为便可,若是治不好,我也绝不怪罪。
孙大夫面向仇子锡,并不回应,只行了个礼道:大人,此处离城中药堂颇远,来回不易,老夫可否将病人都运到城中回春堂诊治?
仇子锡自然答应,叫下人吩咐下去,病人的家属虽有不舍,但一想到是为了治病。也纷纷答应了。
孙大夫便让下人把病人抬到自己带的板车上,看来是早有准备。
老妇人最后一个起身,四五岁的孩子虽瘦,但也有些分量,她抱着孩子踉跄几步,孙大夫看见,伸手把孩子接过:老夫人,我来帮你。
他抱着孩子,仍健步如飞,正要把人放在板车上时,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要把小宝带哪里去!
众人看去,一个提着锄头的老人站在不远处,裤腿粘着泥点,像是刚耕田回来,满头白发却遮不住怒意。
老妇人哎呀一声,走过去扯扯老人的袖子,小声道:老头子,你喊什么,大夫是要把小宝带去城里看病。
老人听到解释,却并没有平息怒气,反倒把锄头一扔,冲到孙大夫面前,孙大夫不察,怀中一空,孩子便到了老人的手里。
老人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孙子,死死盯着孙大夫,目光警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嘴上说着要给大家治病,实际上不过是想把他们隔开,自生自灭罢了。
等小宝死了,你们再出面,假惺惺说几句瘟疫太厉害,治不好,再给我们发几十个铜板,事情就过去了!
老妇人摇摇头,摸摸小宝吃了养元丹后红润一些脸色:老头子,太守和大夫都是好人,和以前不一样的。
老人冷哼一声:不一样,说不定是装出来的不一样,背地里我们怎么知道是什么勾当?
病人家属间响起低低的絮语,原本感激的神色也变得有些犹豫,还有人问道:老大夫,你保证能治好我娘的病吗?
孙大夫闻言,摇摇头,一时絮语更大,老人又喊起来:你们看,这老头子也不敢保证,那他凭什么把这些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