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不服气地扭着身子:我早就没事了,是孙爷爷让我一直待在这里的,还要喝那么苦的药。
王大爷先前还亲热地喊小宝,现在一巴掌拍在自家孙子的后脑勺,浓眉竖起来:你个小孩懂什么,人家大夫让你喝,肯定有他的道理!
孙大夫点点小孩的额头,你呀,年龄小、身体弱,之前喝的药,虽能让症状消退,但无法根治瘟疫,若不是现在喝的这贴药,以后还要复发的。
小孩捂着后脑勺,懵懵懂懂点了头。
神情固执的老人又按着他的脑袋,向孙大夫叩下,而自己也深深地弯起腰,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粗粝,是生活和劳作打磨几十年的成果,谢谢孙大夫,老头子没见识,才不相信你。救了小宝,你就是我们王家的恩人,以后有什么需要,老头子能做的一定会做。
他一生极少卑躬屈膝,此刻却是心甘情愿,不知用什么话表达感激,只好许下外人听来有些可笑的承诺。
孙大夫忙起身,把人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怎能向你们作要求?
他把小宝也抱起来,捏他软软的胖脸颊:把你们治好,我心中已经满足了。
老人神情复杂,抱起孙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人挤开,哎,王叔,你们聊得够久了吧,孙大夫,给我也看看脉,我觉得我也好了。
你让开,明明是我排在后面的。
你才让开,我的年纪比你大一轮,知道什么叫尊老吗?
老人被挤来挤去,来到了最外缘,抱着孙子,仰头看被包围在中心的孙大夫,神情复杂。
小宝捂着脸颊在他的怀中委屈极了,孙大夫肯定是跟杭姐姐学的,为什么总要玩我的脸!
*
杭絮和容琤等了许久,一直到病人陆续散去,才欲上前,向孙大夫问好。
本官一得到消息就赶来,孙大夫不愧是神医啊!
有人先他们一步出了声,伴着踏踏的脚步声,声音过于洪亮,带着几分故作的爽朗。
几人望去,一个圆硕的背影从檐廊深处走来,速度颇快,步伐却是四平八稳,不急不缓。
杭絮心中一动,下意识背过手,将滑出袖子一半的药方重新塞回去。
孙大夫站起来迎接,陈太守怎么来了。
又看向另一边的杭絮与容琤,招呼道:你们也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快来坐。
他不知道陈舟上位的内情,对两位太守的态度都是一样,恭恭敬敬,不咸不淡,对杭絮,却因为她常来,言行要亲近一些。
陈舟依旧热络地笑着,只是那笑容却像黏在脸上的一样,角度都未变过半分。
哎呀,王爷王妃怎么也来了,难不成也听到了消息?
容琤瞥他一眼,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陈舟闻言,神色不变,对方一直都是这副冷漠的样子,他早已习惯。
他又看向老人:孙大夫研制出了药方,第一批病人已好全,这么大的好消息,我怎能不来。
老人真心实意笑起来:忙碌了一月,每日都埋在药材堆里,如今总算能歇上一阵了。
陈舟自顾坐到孙大夫身边:只是本官有几个疑问。
老人斜睨他一眼:太守有话便直说吧。
陈太守笑笑:本官也翻阅典籍,了解过瘟疫的情况,书上都说这瘟疫的药方研制极难,多则数年,少则几月。
孙大夫是神医,本官晓得,只是这才过了一月,是否在此事上过于仓促,为了病人的安全,是不是应该再研究检验一番?
老人的神情沉下来,带了些不悦:陈太守这是什么意思,这药方非我一人之功,有宋小友的帮助,才大大缩短了时间,这几日我也陆续给城外病人用过,他们症状好转许多,确实有效,大人大可不必担心。
陈舟忙点头赔笑:原来如此,是我太过忧心,以至于狭隘了,孙大夫莫要放在心上。
杭絮看着对方虚伪的神情,竟有些钦佩,她对陈舟的目的一清二楚,这可不是什么无心之言,而是怕疫情消退,灾民不再混乱,没法暗中掳人去锻兵。
然而表面竟能随口说出这么漂亮借口,让人挑不出错处。
孙大夫神情缓下来,道:药方完成,这几日就该到城外施药,只是有一事,还需大人帮忙。
对方立刻回应:孙大夫有什么要求,尽可说出,为民做事,本官有何不应。
老人点点头,这才道:病人数量众多,所需汤药也多,城内药房的药全数买来熬煮,也还不够,只能麻烦大人派人去别州采买药材了。
陈舟笑容骤然加大:原来是这事,孙大夫需要什么尽可说出来,陈某一定买好。
孙大夫将数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递给对方:所需的药材分量都写在上面,一共四十三种,共三百余斤,麻烦太太守了。
陈太守接过纸,放进袖中,站了起来:我立刻派人出发,孙大夫放心,最多三日,药材就能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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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一事解决,孙大夫这才转向其余两人:可是宋小友有消息了?
白眉下他的眼神带些期待,可见对此事十分上心。
然而杭絮摇摇头,道:还未有消息。
而后她将袖中的纸张拿出来,双手递到对方面前: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麻烦孙大夫。
孙大夫低低叹一口气,接过纸张,展开细细看下去,皱起长眉:这是何药?
杭絮摇摇头:此事现在还不能告诉您,但这药对我们很重要,还请孙大夫帮忙。
老人将纸叠好,看向对面:那老夫便再忙上一日吧,你们明日午后来拿。
他想起一个问题,问道:要多少分量?
容琤回道:越多越好。
拜别的时候,又道:还请孙大夫不要将此事泄露给他人。
老人没好气地点点头,我自然晓得。
可见两人即将离开,又状似无意道:你们说现在不能告诉我,那究竟什么时候能让老头子也听一听这机密?
杭絮闻言失笑,容琤却转过身,认真思索一番,给出一个答案:下一场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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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道太守府中,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杭絮瞥了一眼,冬实和一个陌生的下人坐在车辕上,正整理着缰绳。
她正欲进府,却被容琤拉住手腕,身后的人垂首,带着热气的低语拂过耳畔:车上那个人,是陈舟的手下。
闻言,杭絮了然,侧首,也低声道:他们要出发去买药材。
她心中顿时警惕起来,陈舟方才如此紧张,害怕瘟疫好的太快,又怎么会轻易听从孙大夫的请求,乖乖让人去买药?
更大的可能,是在采买药材的人手里安插自己的心腹,在药材的分量和品质上做手脚。
到施药的时候,病人不仅没有被治愈,反倒加重,那时候,就不仅仅是拖延时间的问题了,对孙大夫的名誉、对病人的身体,都祸害无穷。
杭絮仰头看向容琤:你能把那个人支开吗?
她不用多说,男人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地笑笑: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点点头,拉紧容琤,向两人走去。
车上的两人注意到脚步声,都抬头望来,冬实见惯了两人,只是露出一个憨厚的笑:王爷王妃,你们来了。
另一人拘束得多,立刻跳下车辕,行礼道:拜见瑄王、瑄王妃。
容琤低眸看他,面对他人时,他总是没什么情绪,冷着一张脸:起来吧。
这个瘦弱的中年人有些慌乱地站起来,看向面无表情却气势凌人的瑄王:不知、不知王爷有何事?
你们此番要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