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山上,檐下的杭絮望着雨,想起的是山路上的容琤,如此大雨,山路一定湿滑难行,先不必说按时达到,单论危险,就要加重许多。
她闭上眼,为什么这雨不能晚几天呢
杭絮的预感并没有错,两刻钟后,一个满身泥浆的侍卫跌跌撞撞来到别院,扑通跪在了雨中。
陛下
皇帝听见响声,出了门,瑄王回来了?
他的声音颤抖:我们走到一半,突逢大雨冲垮山路,瑄王为了开路,被乱石砸中,现在昏迷不醒。
她心中一跳,连忙问道:瑄王可有性命之危?
见侍卫摇摇头,她才放心。
皇帝点点头: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接着又怒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开路!
侍卫没有起身,绝望道:陛下,山下垮塌数次,堵满了几十尺山路,就算我们片刻不休,也要花上一整天才能清出一条路。
院内骤然无声,只剩下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声音密集又响亮,仿佛永远不会停息,仿佛整个秋日的雨水,都要在这一天内落完,淹没所有人的希望。
皇帝的声音响起,这条路不行,就给朕找另一条,朕不信了,山上只有一条路!
于是侍卫纷纷动起来,去找小路。
半刻钟后,刘喜领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头进了院子。
陛下,刘喜低声道,这是行宫的看护,在山上住了几十年,他说知道一条近路。
皇帝眼睛一亮,把他领过来。
老人慢悠悠地上前,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他不愿废话,问道:你说的那路在何处?
回陛下,那条路在行宫的东侧,是山下猎户开拓,臣也走过几次,那路直通山下,正对着京城西门,比大路要近上许多。
那还愣着做什么,皇帝站起身,吩咐道,你领着侍卫过去。
老人迟疑了,他没有站起来,继续说道:只是陛下,那路极险,有许多弯折,要是骑马,危险至极,一不留神就要丧命。
只能步行,但光靠双脚,要花上半个多时辰才能下山
老人提着心说完话,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望见他不辨喜怒的阴沉神色,身体颤了颤,又低下头。
皇帝最终还是出了声:刘喜,把御林军里脚力最快的侍卫挑出来,让他带路。
刘喜叹了口气,垂手道:遵命。
光是下山就要半个时辰,还不算从山下到京城的距离,再加上采买药材的时间,纵使御林军脚力再快,一来一回也要两个时辰。
这远远超过陆太医预估的时间,只是众人都知道,只能如此,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眼看着刘喜带老人离开,皇帝也叹了一口气,看向一直站在一旁,静默无声的杭絮,朕让十弟受了伤,你不怪朕?
杭絮摇了摇头:为救皇后受伤,瑄王一定没有怨言。
那你呢?
将瑄王换成我,也是一样的。
静默而焦灼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陆太医跌跌撞撞冲出屋子,看见檐下的皇帝,连忙问道,陛下,药材到了吗?
皇帝没有回答,杭絮沉默一会儿,替他答道:大雨冲垮山路,侍卫们走了另一条路,现在刚刚出发,大约还要两个时辰。
时间真的不够了!陆太医急得跺脚,我给皇后熬的是提神升血的药,只能短暂吊着精神,皇后身体弱,喝这药就是饮鸩止渴,就等那些药材送来。
还能吊多久?皇帝倏地发声。
吊不了,陆太医脸色灰败,再吊,就是真的催命了,不说孩子,连皇后也
杭絮慢慢开口:若是不喝,还能撑多久?
陆太医擦掉脸色褐色的药迹,最多一个时辰,再多,只能看皇后的毅力了。
喝药,就算能撑到药材运来,也逃不过气血两亏,母子双亡的结局,可若是不喝,连药材运来也等不到。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两难的境地,区别只是多活了几个时辰罢了。
三人立在檐下,久久不语,这是院门被推开,刘喜淋着雨进来,躬身道:陛下,三名御林军已下山。
只是,他犹豫道,雨天山路湿滑,所费时间远胜平日,或许来回要花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这话如一句重锤,狠狠敲在几人心中。
过了许久,皇帝才低声说道:陆太医,你去熬药,至少撑到药材运来。
陆太医抬起头,仿佛一瞬间苍老下去:遵命。
老人慢慢转身,就要朝厨房走去,这时,杭絮忽地出了声。
刘公公,不知那山路宽度几何?
刘喜一怔,接着回道:宽处有一丈,窄处大约只有五六尺。
刚好容得下一辆马车。她低声道。
低语恰好被皇帝听见,他看向对方,神色惊讶:你是想
杭絮走下台阶,来到雨中,暴雨一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走到皇帝的对面,毫不犹豫地跪下来:
陛下可否信我一次?
第114章刀尖几粒血珠洒到她的
陛下可否信我一次。
皇帝眼神沉凝:你要朕信你什么?
信臣可以带着皇后在一个时辰内下山,救她的性命。
胡闹,皇帝冲雨中的杭絮斥道,那山路狭窄难行,稍有不慎就要坠入悬崖,遑论驾驶马车,你让朕如何放心!
杭絮跪得笔挺,皇后如今已虚弱至极,侍卫来回,至少要三个时辰,陛下真的认为她撑得住吗?
臣在北疆生活数年,那里地势多变,与山路相似,臣有九成信心,能带着皇后安全下山。
皇后的性命危在旦夕,救治快上一分,就多一分生机。
她弯下腰,将额头磕在地上,请陛下定夺。
从始至终,杭絮的自称都是臣,她并不是以王妃的身份在与皇帝交谈,而是以一名臣子。
皇帝望着雨中下跪的人,眼神复杂,他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如何不知道梓童留在山上,活命的机会万中无一,可是让杭絮带她下山,危险更加显而易见,一旦失手,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两相对比,他的心中便存了一丝妄念,或许梓童能撑到侍卫回来,或许正是那万中之一的幸运呢?
杭絮仍跪在雨中,伏在地上没有起身,皇帝看了那背影许久,最终理智战胜了感情。
他背过身,刘喜,让人去备马车!
还有你,快去准备,不要误了时机。
杭絮起身,抹了一把脸上淋漓而下的雨水,多谢陛下,臣一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院子里的人走尽,皇帝在檐下站了一会,进了屋,走到床边。
皇后依旧昏睡着,厚重的被褥盖住了她的下半身,但似乎依旧有红色的液体渗出来。
阿月,他的声音一下低了许多,替梓童整衣擦身。
杭絮把湿透的衣服换下,穿上一身窄袖利落的衣服,匕首重新贴在小臂,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心安许多。
出门的时候,刘喜已在院门口等待,他微微躬身: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