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声音变得温柔:我希望孩子出生后,听到的是他的父皇是个宽和慈善的仁君。
皇帝淡淡道:梓童,我要为宁国的安危着想,一个仁君的称号算不得什么。
梓童!
皇后眉头一蹙,忽然向后倒去,幸好太后扶住了她。
梓童,你怎么了?
皇帝连忙过去,把皇后扶到椅子上,问道。
快,刘喜,叫宋大夫过来
等等。妇人叫住他,脸色苍白,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痛极了的模样。
陛下不觉得,这是上天给我们的警示吗?
皇帝一怔;梓童这是何意?
她温柔地抚摸腹部:这孩子比他的哥哥姐姐们幸运些,活到了九个月,但一样多灾多难。
我总觉得孩子的命数与父母相连,我们起了什么因,孩子也会一同受着果。
孩子五个月的时候,您因陈家贪污,不顾众人求情,怒极斩了上下一百余口人,当夜,我就血崩起来,半个月才止住。
杭将军守了北疆近二十年,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就算他真的通敌叛国,但功过相抵,功还要稍大些。
臣妾同陛下一体,不怕那些恶果,但孩子却不行。
皇后抬起头,目光中是恳求之意:陛下,就当是为了孩子。
待我们的孩子出生后,再议此事?
皇帝望着妻子哀求的神色,沉默许久,最终长叹一声。
罢了。
他看向跪地的杭絮:朕与梓童的孩子出生前,不会再议杭文曜之事。
陛下,不可啊!
温承平急道。
不必再言,朕意已定。
皇帝挥挥袖袍,转身扶住皇后,朗声道:刘喜,备驾。
走到门口时,忽地开口,这一个月里,跟你爹好好道个别。
他没有回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下次要想见朕,提前说一声,你不必走动,朕去坤宁宫
第136章这些复杂而奇异的纹路
能够决断生死的人一离开,御书房立刻安静下来,仿佛刚才激烈的争辩和吵闹都只是幻象。
温承平张腿坐在原位,原本义愤填膺的脸安静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长公主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有被双手绞紧的帕子能透露一点情绪。
最后是杭絮先有了动作。
她撑着地面起身,罕见地踉跄了几下。
回身看向容琤,她伸出手,握住对方,从那灼热的温暖中,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真实。
那是绝处逢生的希望和狂喜。
走吧。
杭絮无声道。
御花园的景色一如既往鲜妍,不以秋日渐深而显得凋零。
然而走在花园小径中的几人心绪却不似从前。
太后停下脚步,水葱似的手指点点身前两人:怎的都摆出一副丧气样给哀家看。
琤儿就算了,他一直是那副样子,絮儿怎么也不开心。
我亲家的命保住了,应该开心才是嘛。
来,给哀家笑笑。
杭絮勾起嘴角,露出个浅笑,接着向后退了几步,跪下来,郑重地行了个礼。
哎,怎么就跪下了,快起来!
她直起上半身:多谢太后救我父亲性命。
要谢也该谢竹萦,谢我作甚。
竹萦是皇后的闺名。
杭絮摇摇头,以陛下对皇后的爱护,怎么会让她知道这些消息,定是太后告知。
太后身为珟尘的母亲,身份敏感,本不该相救,然而却倾尽全力,在陛下面前直言,杭絮感激不尽。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么聪明,不愧是照影的孩子。
杭将军是国之栋梁,就算素不相识,哀家也不愿看他蒙冤死去,可不单因为你是我的儿媳。
你不要多想,快起来吧。
杭絮望着太后,一字一句道:杭絮决不会让您的付出白费。
太后离去后,杭絮却仍站在原地。
她迫切地想做些什么,一个月的期限像一条黑色的线横亘在不远处,每一刻都逼近一分,连呼吸都显得浪费时间。
许多零碎的线索在脑海里盘旋,却无法组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她只好抓住一个最近的。
她抓住容琤的手腕,转身向回走去。
阿絮要去哪儿?
去找刘喜。
杭絮没有走多久,刘喜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的神色有些惊讶:奴才正要去找王妃。
公公找刺客了?
太监一颔首:方才下人来通报,奴才找您也正是为了此事。
在山上行宫里,杭絮曾向刘喜提起刺客无故消失之事,刘喜记下,当日晚上就派人去寻,不过半月就找到线索。
今日已晚,不若明天奴才再带两人过去吧。
时间紧迫,还是今日吧,劳烦公公了。
刘喜不明白皇后受刺与杭将军有什么关系,但看着杭絮凝重的脸色,依旧点了头。
奴才的分内之事。
刺客尸体的放置地点离皇宫不远,出了朱雀门,侧门边的御史台就是。
御史台专职处理皇室的各种案件,想必这也算作一类。
刘喜拿着令牌,正向守卫说着什么,杭絮却回头向门内的宫道看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它接近得很快,过了转角,刘喜也听到了。
他讶异道:怎么是十六公主?
星点稀疏的夜幕中,一个纤瘦的身影正奋力奔来,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是连绵不断的清脆声响。
她用尽了力气,大声喊道:絮姐姐,等等、等等!
声音在窄而长的宫墙内回荡,激起一阵回声。
女孩在宽阔的拱门下停住,使劲喘着气,额头挂着晶莹的汗珠。
刘喜从袖子里翻出一块灰色的绢帕,给她擦着汗,哎呀,公主怎么跑得这样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行啊。
不行不行!容攸使劲摇头,一定要早点说。
她抬头望着杭絮,话语刚要出口,又止住了,目光在刘喜与容琤身上徘徊,最后紧紧闭住嘴。
我、我只跟絮姐姐一个人说。
可是奴才正要带王妃去御史台,一路上也没个严实的地方。
无事。
杭絮开口,反正不远,阿且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正好让她歇歇气。
刘喜为难道:王妃,咱们要去的是御史台的停尸房,公主从来没见识过这些,是否有些不妥?
公公放心吧,容攸站直身体,眼睛里闪着亮光,是与以往怯懦不同的坚定,我已经长大了。
御史台的中丞早有准备,听了来意,立刻起身带人进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