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是什么考量?
等回到部落,我再告诉你。
不,吉布楚,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
阿尔斯,你不要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阿尔斯抬高了声音,下一句又压低了,难道我连知道真相的权力都没有吗,为什么你做的决定,我要被蒙在鼓里?
阿尔斯,你总是这么幼稚。
就算这是幼稚吧,吉布楚,但你曾经说过,要把我当成继承者培养,不应该把实情都告诉我吗?
至少让我在离开科尔沁之前,放弃得心服口服。
好,我告诉。
这件事,我和大王本来想过几年再说的。
胡鲁将军快去世了,他的伤是战场上留下来的,一直没有好过,撑了这么多年,就要撑不住了。
胡鲁叔叔!阿尔斯惊讶地叫起来,他的身体我一直没看出来。
他离开克诺依时专程去告别过,高大威猛的胡鲁躺在床上,脸色略略泛白,但精神好极了,笑呵呵和他对饮,他一直相信对方的伤养半个月就能好。
我们让他隐瞒的,他是大都尉,掌管着军队,许多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起歪心思。
但就算如此,等到胡鲁一走,克诺依还是会乱起来,阿尔斯,我教过你,你应该清楚。
吉布楚,我清楚。
阿尔斯并没有屈服,但克诺依内部的纷争,和通商没有太大的关系,你也看见了,通商之事大部分是由商队负责,我们只需要提供场地和人手就好。
如果仅仅是胡鲁的事,你的说法没有错。
但如果在加上大王呢?
父亲怎么了?
吉布楚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不复冷厉,反倒多了一种疲惫感,大王的性命,也剩不了几年了。
怎么会这样!
如果说刚才得知胡鲁将军的消息时,阿尔斯是惊讶和伤心,那么现在,便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父亲的身体明明好得很,什么病都没有,他才四十岁,怎么会
我也是这样想的,连巫卡的诊治都不信,还去延风城请了中原的大夫,但结果都一模一样。
阿尔斯想起来,三个月前吉布楚忽然从大帐中冲去来,抢了一匹马朝南奔去,直到半夜才听见回来的消息。
原来那次,你是因为这件事吗。
阿尔斯喃喃道:究竟是什么病,父亲明明那么健壮。
巫卡说是有毒素沉积,中原的大夫说是阳气逆流,脏腑受损我听不懂,只知道一件事,这是绝症,治不好的绝症。
它不会立刻让人死去,但会慢慢摧残身体,那大夫说大王发病已经有一两年,全靠身体好才没有症状,但身体总会损耗,大王会会一天天衰弱,直到死去。
真的治不好吗?阿尔斯的声音艰涩,总不可能一个方法都没有,我们用中原的药,他们的医术好,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用的,吉布楚的声音轻轻的,再好的药也只能延缓,但也只能再活五六年。
况且大王的性子,你也清楚,如果喝药,一定会让别人看出来异常,他宁愿撑着,少活一两年。
两个人的声音都静止了,远方集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篝火也慢慢燃尽,草原上的一切都黑暗起来,只剩头顶的一轮月亮。
阿尔斯,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吉布楚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让人捕捉不住。
但阿尔斯听见了,我知道了
你父亲死后,这个位置有许多人虎视眈眈,你的兄弟、你的叔叔,还有那两个骨都候,一个个都想着把你杀了,取而代之。
阿尔斯,克诺依的军队很少,大王过去几年在与宁国的战争上投入太多了,这么一点兵力,不用杭文曜,就算是商队的那几千个侍卫,也能给我们不小的打击。
阿尔斯,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让我相信他们不会这么做,相信宁国想真心合作,好,我可以相信,但大王不会信的,你知道他对宁国人有多忌惮。
就算你说服了大王,说服了臣子,但你的那几个叔叔会相信吗?
你说,待大王死后,他们会不会趁这个机会,暗中和宁国人交流,只为了把你拉下王位?
宁国可能没有吞并克诺依的想法,但如果是扶持一个受他们掌控的首领呢?
如果他们想的话,这会是很容易的一件事,那些商人、那些侍卫,那些食物、加上部落中人的里应外合。
不,不是这样的
阿尔斯,你犹豫了,你不敢保证对不对?
你不敢保证,我又怎么敢保证?这些年你一直在克诺依处理内务,不常上战场,但我上过,我告诉你,中原人的狡猾和心计,远远不是你能想象的。
大王不敢赌,我也不敢赌。没有商队,我们尚可以想出别的解决办法,但一旦同意,你敢接受可能的结果吗?
阿尔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吉布楚叹了一口气,阿尔斯,我知道你分得清楚轻重,你好好想想。
阿尔斯依旧没说话,脚步声响起来,鞋底和泥土接触的声音在夜里清晰无比。
那声音渐渐远去了,可草甸上的阿尔斯仍没有动弹。
为什么为什么
又过了很久,阿尔斯才喃喃出声,一开始向自言自语,但一声比一声更大,最后接近怒吼,饱含着情绪的喊声在空旷的草原回荡。
月上中天的时候,阿尔斯脚步缓慢地离开,杭絮终于站起来,走出了草甸的阴影处。
由于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杭絮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就连脸上也有道道泥迹,但她毫不在意。
她从草甸下站起来,便没有动作,而是一直看着阿尔斯远去的背影,刚才她只能听见两人的声音,现在用眼睛看着,才知道对方的身形也带着踉跄。
等到背影消失,她也离开了,脚步倒轻快得很。
回到住所的时候,云儿已经等得十分焦急,一听见帘子掀开的声音,便蹭地站起来,看见杭絮,眼睛都亮了。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我差点要告诉王爷了,那时候我就该缠着你一起去小姐,你身上怎么这个样子啊?
等杭絮越走越近,踏进灯火的范围,云儿的声音一下变了调。
干了回偷听的事。
杭絮的脸上挂着笑,她展开双臂,由着对方将脏兮兮的外衣脱下来,用热巾擦脸。
一边擦,还一边嫌弃地皱鼻子。
小姐偷听了什么,那两个克诺依的难道在计划什么阴谋,怪不得他们一直不同意。
云儿和杭絮几乎朝夕相处,对她的烦恼自然清楚得很。
算不上阴谋,不过他们竟以为我们在盘算着阴谋。
云儿的兴趣被她勾起来,小姐快说说,到底是什么?
她点点头,正要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床铺,忽地意识到什么,王爷呢?
哎,我刚才还想说呢,一下又忘了。
云儿把布斤放水里净一净,卫陵晚上告诉我,王爷要去延风城,那里出了什么事,还问小姐要不要一起,我连小姐在哪儿也不知道,当然不答应了。
幸好没答应,小姐这么晚回来,要是答应了,该怎么交差啊。
云儿做得对。
杭絮今晚听到的对话,要是漏过,可没有第二个机会。
卫陵可有说是什么事吗?
云儿摇摇头,他走的急,我也没问,就听见了几个字,好像是出了什么乱子,人手不够,别的城又太远了,科尔沁反倒离得最近,所以就近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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