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杭絮的打算,这些人住在延风城,总归是有隐患的,科尔沁周边草场辽阔,他们对外来投奔的部落一向是接纳的态度,多一个西边来的阿拉善,想必不会介意。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
面对对方冷淡的态度,男人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是感激而谦卑的。
城主能给我们一个地方活命,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没想到还能再回到草原上。
闻言,杭絮皱了皱眉,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不能在草原生活?
男人一愣,而后叹了一口气,我们并非不想在草原上生活,逃往南边,是因为有人在后面追杀。
追杀你的是是什么人?
是塔克族的人,他们说可以给我们粮食,条件是让阿拉善派人去伏击商队。
这不正是塔克族诱惑巴拉特的手段?杭絮心想。
但我拒绝了,我们与科尔沁和中原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去杀人,而且部落的食物虽然不够,但也饿不死人。
没想到从那以后,塔克族就常常派人来骚扰,每次只杀几个人或几匹马,但隔几天就来一次,我们实在不堪其扰,只好往南方退,但他们依然不放过,最严重的一次,杀了上百个人
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的部民一个个死去,于是心一横,带他们来了南方。
说到这里,他看向任衡,深深地弯下腰,多谢城主,要是你,我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任衡没接受他的感谢,只对着杭絮说,他们刚来的时候,一个个蓬头垢面,凶神恶煞,我差点以为来的是敌人。
他看向男人,幸好他会说话,不然我得把他们全杀了。
这就是任叔叔向我们借兵的原因?
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延风城现在的这点兵,要是遇上部队偷袭,那可不够看,当然要多做准备。
任衡挥挥手,不过也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拉克申,男人连忙答道:我叫拉克申。
拉克申,杭絮重复一遍,状似无意地看向男人,你的汉话从哪里学的,还挺标准的。
很标准吗?拉克申笑了笑,我曾经救过一个中原女人,她在我们部落住了一段时间,我是跟她学的,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他们穿梭在帐篷之间的缝隙里,路过一个稍大的帐篷时,拉克申忽地掀开帘子,朝里面大喊道:代钦,别睡了,出来见客人!
男人粗重的呼吸从里头传来,显得有点不耐烦,但他还是出来了,顶着一头比拉克申还乱的头发,胡须满面。
他那双大而突出的的眼睛扫过杭絮一干人,突然咧开嘴笑起来,露出泛黄的牙齿,见过城主大人。
对上代钦眼睛的那一刻,杭絮打了个机灵,觉得站在对面的不是人,而是一条鬣狗。
无怪乎任衡见到他们的第一眼,会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
别笑了!拉克申猛地拍了下代钦的脑袋,接着看向对面,连忙解释道:这是我的弟弟,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见谁都这副模样,是个傻子。
我才不傻!代钦粗厚的声音响起来。
杭絮又看向他,男人瞪着眼睛看拉克申,没了那诡异的笑,对方确实是副傻子的模样。
拉克申一个个把人叫出来,大约有三四百人,杭絮一眼扫过去,他们都有着凌乱的鬈发,破旧的衣衫,目光或呆滞或避着人群,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生气。
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三百七十五个。拉克申立刻报出数字。
怎么只剩下这一点了?
再小的部落,也不应只有这么点人,再说了,这些人里面,有一大半是老人和孩子。
拉克申解释道:这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人不愿意跟着我来南方,我就把粮食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离开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留在延风城后,我派了好几个人去追他们,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说罢,他眼含期待地望着杭絮,使者大人,我们的人不算多,占不了多少地方,只要能在科尔沁周围,给我们划一小片草场就行了。
有科尔沁在,那些塔克族的人一定不敢再来。
放心,这件事我会和哈萨可汗好好谈谈的。
那就好,多谢使者大人!
拉克申明显激动起来,他的身后,一些阿拉善的部民见到首领这副模样,也高兴起来,发出了几声欢呼,粗犷得像野兽在呼喊。
临走的时候,杭絮又问了拉克申一个问题,西方的部落大多喜欢在身体绘制纹路,为何你们却没有?
不只拉克申,阿拉善其他人的脸上,也干净得令人讶异。
确实像使者大人所说,我们有纹身的习俗,但绘制用的植物分布稀少,采摘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我上任之后,就让人不必采摘植物榨汁,过了几年,身上的纹路就自己褪色消失了。
拉克申说这话的时候,深灰色的眼睛微微垂下来,或许正是因此,才受了周边各族的排斥和塔克族针对。
他叹了一口气,毕竟塔克族是最喜欢纹身的一个部落。
原来如此。
杭絮点点头,没再多问,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随后的日子风平浪静。
延风城不是个有趣的地方,它的前十年都沐浴在战火中,城中人惶惶不可终日,而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一年,他们又急着耕作播种,急着恢复积蓄,还未开发出什么有趣的活动。
但杭絮习惯了这样沉闷的环境,甚至有些享受,在她看来,相比于一往波澜动荡的日子,她更喜欢如今的平静。
索性容琤也不是爱热闹的人,这些天晴的午后,两个人把延风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逛了个遍。
每到一个地方,杭絮总能想起一点幼年的趣事来。
这棵柿子树年年都长一树的果子,成熟的时候,每次经过树下,我都忍不住摘一个来吃。
阿絮现在似乎不喜欢吃柿子?
容琤记得杭絮每次吃水果时,总会把柿子挑出来,给别人吃,或是他,或是云儿。
这家的老人给我爹送了两大筐柿子,他不喜欢吃,就都留给我了。
她叹了一口气,我吃了一个冬天的柿子,后来看见柿子就害怕。
又经过一个窄巷的时候,她的眼睛亮起来,快步走到巷子的死角,把种在那里的数棵橘子树拨开,竟然还在这里。
什么?容琤也走过去,而后看见了一个墙洞。
这墙洞离地三尺,直径不过两尺,里头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处。
杭絮捡了一粒石子,朝洞内抛去,石子叮叮当当响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你知道这个洞通向哪里吗?
通向何处?
杭絮勾起嘴角,它的出口,在城南的军营。
它不是我们挖的,似乎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军营恰好就建在它的出口。我小时候在城里乱跑,一不小心就发现了这个地方。
我爹关我禁闭,不许我出城的时候,我就从这个洞爬到军营里面去,跟他们一起玩。
虽然玩不了多久就会被我爹抓回去,但只要他不把这里封住,就永远关不住我。
杭絮想起那时候的时光,不由得笑起来。
她放开拦着树枝的手,翠绿的树枝猛地弹了回去,上面刚出苞的橘花簌簌落下,一股清香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