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仆的睡意瞬间消退,他跑进廊后的一间侧屋,砰砰拍着门,卫陵!卫陵!
他没有去内院的权限,只能叫醒卫陵。
门被打开,满头乱发的卫陵不耐地打开门,见是门仆,愣了愣,问道:出什么事了?
宫里来人了,要见王爷王妃。
卫陵抬头看天,月正当空,黑漆漆的云层,半夜前来,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他扯了外衣披上,把头发捋捋,便踏出门,来人在哪里?
在大门口呢,我带你过去。
两人匆匆走到门口,卫陵见那老太监,惊讶道:刘公公!
刘喜疲惫地点了头,劳烦带我去见王爷。
他走动一步,向前踉跄着要倾倒,卫陵冲过去扶住,刘公公,小心。
少年指挥门仆,你把刘公公带到门厅里坐着,我去叫王爷王妃。
门仆应声,他一溜烟跑走了。
未过一刻钟,坐在门厅休息的刘喜便看见了杭絮和容琤。
两人来的匆忙,只披了一件外衣,刘喜见到他们,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个笑,老奴深夜来访,实在打扰。
公公前来,定是有要事,怎算打扰。
容琤坐下,神色凝肃,皇帝身边人前来,他隐隐猜到是为了什么。
杭絮也皱着眉,是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刘喜放下手里攥着的茶盏,这盏茶被他端了一刻钟,从热到温,半点未少。
陛下或许活不过今日。
容琤猛地站起来,昨日不是说已经控制住了?
刘喜摇头,今夜子时,情况忽然恶化,太医说陛下气血已尽,无力回天。
男人神色有些茫然,他猜到这一天会到来,却不曾想来得如此之快。
但比伤心或失落,现在更重要的是在皇帝还未死的一日间做些什么。
是母后差你前来的,可曾通知其他大臣?
太后原定明日一早再通知,是陛下差奴才前来的。
皇兄醒了!
老太监道:先前醒了两刻钟,吩咐几件事后,又昏过去了。
陛下说,先差两位进宫,商讨要事,妥当后再召其余人。
容琤点头,刘公公等候片刻,我们立刻整装,稍后出发。
半个时辰后,几人已进到养心殿,太后坐在塌上,宋辛和几位太医在为皇帝看诊。
一个太医在边缘站了片刻,忍不住上到太后面前,跪下道:太后当真要为陛下用那药?
那是激发气血的猛药,若好生温养,兴许陛下能再活一段时日,用这幅药,莫说一日,或许只剩几个时辰。
他自己下的命令,我能如何?
太后撑着额头,苦笑道:昏昏沉沉地苟活几日,倒不如醒这最后片刻。这是他自己说的。
药方改好了。
宋心忽然出声,搁下笔,拿起一副药方。
宋大夫,吕太医犹豫道:这配药是否有些过量,用下去,陛下不一定能受得住。
陛下气血已经衰竭,无力回天,刚才不过是回光返照,不用猛药,根本醒不过来。
他看向妇人,小圆脸冷静笃定,与身边几个惊慌犹豫的太医格格不入,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位将死的帝王,而是普通的风寒患者。
太后要是信我,便让我按药方去熬,拖下去的话,再猛的药也没用。
太后目光侧移,看向脸色青白,于死人无异的皇帝,闭上眼,宋大夫,按你的方子办。
半个时辰后,药被端上来,颜色深红,不像汤药,倒像滚烫的鲜血。
宋辛喂药不像刘喜那么温和,他用的是军营里的手法,卸了下颌,将药汁一股脑倒进去,再将下颌装上。
几乎是瞬间,皇帝青白的脸色变为红润,甚至涌现了一点生机,但大家都清楚,这生机不过是余烬上残留的火星,在一场狂风中最后放出的光亮罢了。
床上的人眼皮颤颤,众人激动地靠近,看着这人一点点睁开眼。
瘦如枯骨的男人甫一睁眼,眼神却清明,他环视周围,看见了太后、容琤和杭絮,略略安定。
刘喜。
陛下,奴才在。
刘喜挤过人群,跪在床前。
现在是什么时辰?
是寅时中。
时间不多了。
皇帝伸出手,刘喜忙站起来,把对方扶坐,在背后垫一个软枕。
他很费劲地喘了一口气,眼皮无力地垂下来,太医们先出去。
老人们行了个礼,依次走出门,宋辛跟在最后,也要出门。
宋大夫留下来。
宋辛一愣,返回来。
十弟还有王妃,知道朕把你们叫来是为了何事吗?
皇帝从衾被中深处右手,指尖微颤。
容琤半跪下来,握住对方只剩骨节的手指。
皇兄,我在。
他没有说知道或不知道,因为事实显而易见,他只是想给对方一个保证无论即将发生何事,他都在。
皇帝微笑,干裂的嘴唇扯开,有细微的血丝渗出来。
好,有你在,朕死也无憾了。
时间不多,朕长话短说。
刘喜,把圣旨拿过来。
刘喜将垂下的头抬起来,拭了拭眼角,走出门。
他带着一卷圣旨回来,对方接过圣旨,将明黄的绢布展开,众人都为里面的内容惊讶。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不必惊讶,这圣旨是朕口述,刘喜写成,之后会在众臣面前宣读,消去质疑。
还有,母后,此事你一定要记住
月落西山,金乌初升,仇子锡照例起早,带着让秋岭见识的心思,两人一同去了皇宫。
没想到刚靠近午门,便见大道被马车给堵实了,从路口一直堵到宫门,足有大几十辆。
路边都是看热闹的人,把两人挤得东倒西歪。
诶,这位大人。秋岭机灵,揪住一个衣着不错的男人,怎么有这么多人进宫?
我也不知道啊,男人道:今天应该不是上大朝的日子。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男人挤过来,今天天还没亮,我家隔壁就有马车声,听说是皇帝老爷快不行了,宣大臣进宫呢!
众人哗然,秋岭也惊得瞪大眼,他挤出人群,寻自家大人,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也要进去吗?
仇子锡摇头,神色凝重,我们从地方来,应当没有人会特意提醒。
但他想到皇帝将死,想到杭文曜同自己讲过的京城权力倾轧,想到冀州父族的种种异状,想到刚过去的叛乱,终究是不能放心。
来回踱了几圈,他把竖着耳朵打听的秋岭给揪了回来,走,我们去王府。
杭将军估计也进了宫,进军营得出城,想来想去,或许只在王府能见得几个熟人。
养心殿过大,因此纵使大臣陆续到来,也依旧容得下,只不过略挤了些。
臣子站的位置也要靠地位来排,最前面是三公,即丽太傅、李太师,还有一位久不出山的魏太保李太师虽支持大皇子,但最后关头却不像汤丞相那样站错了队,因此保全了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