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纵没说话,明心自顾自又吹了一遍。这一遍,笛音扬扬,少了一些活泼,却又比上一边更深邃远阔。
最后一个音调落幕,燕纵道:在衍天宗上,那么多人,为什么选我?因为我是你看到的第一个外人?因为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熟悉的人,没有深厚的感情,所以内心的愧疚不会深刻。
她不想辜负别人的关怀,于是竭尽全力想证明自己在努力生存,她在心里估量着寻常女孩子会经历的人生路线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会做什么?谈一场不投入的感情,开启下一个人生阶段?
他是她当时选定的那个人。
其实这话不当问,他却依然忍不住问出口。他走的是无情道,本应摒弃七情,但沉堕心魔的他却固执地想得到答案。
当然不是,我还见过卫煦。明心顿了顿,又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当时见你第一眼,就觉得我应当见过你。
那种突然冒出来的感觉,突破近两千个日夜,顷刻将她淹没,无尽的想念驱使着她向他靠近,明明她还什么都不记得,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痛彻心扉。
所以,她朝着他靠近,她开始照顾他的伤,凑到他跟前去,给他铸剑鞘,给他写曲谱
你、你的眼睛明心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瞥见身旁那双猩红的眼眸骤然变淡了,只是一瞬间,又变成了猩红色,与此同时,一股掩盖不住的威压骤然爆发出来,燕纵止不住后退了两步。
你没事吧!明心急忙上前扶住燕纵,下一刻,让她喘息不过的威压悄然散去。
燕纵摇了摇头。
你这是破了心境,是快进阶了么?
燕纵退一步,从明心的搀扶里脱身出来,隔着很远站定。还有一点时间,我得外出一趟,你在城里等我回来。这一次,一定要等我回来。
燕纵离开的悄无声息,封魔道一如既往,高立的衍天宗阵法防卫下,城里虽然缺吃少穿,却勉强算得上是安全的。
*
第二天,是个初春的艳阳天。
送别哥哥明雩和发小卫煦,明心照常到画着聚灵阵的田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已经等在田埂间。这是云小夕,她本是聚魔林内得以幸存的普通村民,前一段时间偶然的机会闯进全是医修的后勤,恰好被明心撞见,给了她两块饼,换得她在身边打下手。
因为封魔阵损毁,魔修倾轧,整个西南,乃至南边、西边,大半个修真界的凡人城镇村庄接连损毁,居无定所的凡人朝不保夕,不能耕种,没有粮食,饥荒随灾难而来。明心到封魔道之后便一直在想办法饥饿问题,云小夕给她打下手,所以偶尔闲暇,明心还会教她一点能用得到的修真界小知识,这小姑娘也很上道,立刻改口喊她先生。
明心在田边看了一圈,种着的作物已经在成熟期,而距离这批作物种下去的时间,也才过了十天。
再观察一天,如果没问题就可以收成,这个变阵聚灵阵的画法我已经教会你了,以后推广开来,就由你去教会更多的人。明心交待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云小夕,又说了几遍注意事项,让她记牢。
看过田野,明心才准备走,忽地被拉住。云小夕捏着她的裙角,微微发着抖:先生
明心察觉不对,蹲下身安抚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云小夕抹了眼泪,哽着声音:先生,弟弟病了,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弟弟么?
明心愣了愣:病了,怎么不到医馆里找李姐姐看病?
云小夕张了张嘴才想说话,视线落到不远处,才平稳的身体又抖起来。明心骤然回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江云?
面前的陆江云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俊朗的面容多了一道细长的疤痕,原本的少年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不散的阴霾和沉重。他身后是他的师兄,炼器宗大弟子陆斐。
陆斐手里牵着云小夕的弟弟,望着明心,道:好久不见了。
云小夕更重地抖起来,明心心觉来者不善。
江云向云小夕招手,道:封听都跟你说了吧,我们找你好多年了。明心没接话,手边的云小夕沉默了片刻,颤抖地挣开明心的手,噙着泪往陆斐身边走去。
明心看了一眼惊恐的两个孩子:你想做什么?
江云身后一个炼器宗弟子上前把云家姐弟带走后,陆斐才道:我不如师兄和封听一般心软,局势焦灼,一秒都等不得,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话音落,一群炼器宗弟子从明心身后围上来,胁迫着明心往城门的方向去。
路过陆斐身侧,明心停住脚步:西边阳关道,关于周弃陷落的消息是假的,你们想把我哥调开好带我去你们要去的地方?
江云沉默了片刻,点头。
明心松了口气,又看陆斐:她们还是孩子,别为难她们。其实你们不来,我也要去找封听的。
因为不知一去什么时候回,她估计着时间,原本还打算给燕纵留封信再走。他昨夜离开前还叮嘱让她等他她自觉没辜负过谁的期许,除了燕纵。
一直以来,他的期望都只有收剑归来时能看到她;而她,不管是自愿的非自愿的,一次都没有等他回来。
*
城墙前,只有封听一人。
听到声音,封听转过头看到江云的那刻蹙起眉。他对着明心道:若你不想去,也来得及。
江云立刻急了,才要说话,却被身侧的师兄陆斐拉住。
明心摇头:不必。你们想复刻封魔阵,但除了我哥哥,也就我能帮得上忙了。
他们之所以要出此下策,就是因为明雩不愿意重启封魔阵。
明心沉默了片刻:我哥哥已经在封魔道驻守了十多年了,虽然他瞒着我,但我也知道他周身上下大小伤不断,有时候伤的重血腥味都掩不住,他不想我知道,还会特意避开我;还有卫煦,他倒是长大许多,从前总叫嚣着绝对不入医道,现在却埋头在伤患里,日夜不眠,总觉得自己能做到更多,比我有出息
封听心间松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你哥哥会不高兴的。
像是想到之后会面临的局面,明心轻笑起来:他或许会打你一顿吧。
场中沉闷,没有人说话。
明心道:我知道你们要这么做的理由,这世间的许多事并不都是清楚分明的,就像现在你们和我哥都各有坚持,没人知道你们选择的路后面到底是什么,是被期许的和平?还是更多的牺牲和更多的鲜血?谁都不知道。选一人还是选万人在你们心里已经有决断,那么接下来是什么样都可以去接受。
封听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不少时,几只不起眼的飞仙鹤从城墙飞出,直奔聚魔林月隐氏族隐居地。
入目是一片废墟,只能勉强看出原型的房基围成阵法图形,明心被压入界内的那一刻,熟悉的景象在眼前铺开,就像连续播放的影片,许多不该属于她的记忆伴随着隐隐作痛在脑海浮现。
明心!封听察觉不对,再看时,明心已经颤抖着抱着头跪在地上。
鲜红的血珠滴下,啪嗒一声,随后是明心的声音。
不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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