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悬中天,罗阮提着食盒在御书房外已等了两个时辰有余。
夏暑难消,碧云心疼地用帕子拭去她额角的汗珠,劝道:公主,莫要等了,这天如此之热,还是仔细身子要紧。再说公主您要是真想见那杜将军,直接让奴婢带个口谕唤他进宫便是
公主贵为千金之躯,一旁自有宫女执扇为她驱暑,热倒未见多热,真正难捱的是在这当中等待的心情。
罗阮不答,蹙着眉掀开盖子看了看成色明显已经不是那么好的糕点,多少有点烦闷,思忖片刻,她对站在一旁苦口婆心念叨了半天的碧云仔细吩咐道,暑气蒸腾,皇兄和杜将军为国事操劳委实辛苦,你去一趟御膳房,吩咐做两碗冰酪过来给他们送进去。
碧云少见公主这么急躁的样子,因此也不敢敷衍,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往御膳房里去了。
罗阮又看了看自己亲手的糕点,形状塌了,颜色好像也变深了挑出不少的毛病后,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下人重新提回去,忽听有太监唱道小将军慢走,她也顾不上糕点了,连忙去张望她等待多时的身影。
果然未等片刻,身穿甲冑的杜将军由远及近,缓步出现在她的面前。
公主。杜将军腰背挺拔如松,弯腰对她行了一个臣子之礼。
罗阮呆呆看她,忘记了出声作答。
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大便模样。
那日她只是匆匆一瞥,直到此时才算是两人的正式见面。
这张熟悉的脸瘦了,愈显英姿,更多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面无表情站在自己面前时,能叫人冷的心尖俱颤。
身在国学的杜若同样少笑寡言,可这样的她从来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自己于她,分明就是最与众不同的人。可笑她从前还傻傻看不清楚
公主若是无事,臣便先告退了。
将军等等罗阮回神,连忙叫住了她。
杜若回头,无人看出她藏于袖中的拳头早已攥得发白。
何事?
罗阮紧张到手脚发麻,她一瞬不停地盯着杜若,踟蹰向前。
先先前我递帖子到将军府,将军为何拒见
杜若瞳色加重,军中事务繁忙,公主若有事情,在此处说了便是。
我罗阮低头不敢再看,她本就无事,前日在将军府被拒,今日更是找不出来什么借口。
可她也并不是没有话说的,比如你这三年去哪了,过得好不好,肯定是吃了很多苦
再比如你不在,我很想你
可她什么都不敢说。
三年前两人以那种方式收场,此时再说我对你同样抱有那种感情,难道之前就是把人当玩笑耍了吗?
臣告退。
且慢杜若站定看她。
将军在御书房议事颇久,苦暑难消,不若吃一碗冰酪再走不迟。罗阮脑子一热,秃噜出来一句十分牵强的话。
杜若果然不置一词,只留给她一个目光。
这道目光中途绕拐,无端落到了她手中的食盒上面,短短停了一瞬便重新收了回去。
罗阮未注意到这细小又隐秘的动作,徒然看着杜若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外面。
公主,碧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罗阮的身后斟酌开口,冰酪做好了,可还要
人都走了,做好了有什么用。罗阮叹了一口气,赏你了,先回去罢。
罗阮来得匆忙,去的也急。殊不知窗边还有一人看着她离去。
罗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满是折子的桌子,良久才复杂道:阿阮长大了。
喜公公安慰他道:公主这两年虽看着仍是喜乐无忧,可心里是酸是苦,旁人又怎么清楚。圣上不免放宽心,那人回来,说不准是一件好事呢。
半晌,罗烨轻吐出一口浊气。
不错,想通了某些事,他睥睨傲视远处,朕的亲妹,我大景唯一的乐昌公主,只要是她想要,朕便替会替她铲出一条路出来!天下闲言亦不能伤她分毫!
近日京城,忽有一八卦传闻突然流传开来。
说是宫里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乐昌公主对英勇不凡的杜小将军一见倾心,已经不下数次有人看见乐昌公主到军营找杜小将军送饭聊天。
要说这位公主,也算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明明早两年就到了及笄的年纪,圣上却丝毫没有为公主许配婚事的意思。原以为是圣上宠爱公主,不舍她下嫁别家,要在满朝文武当中选出一合心意的驸马出来。结果由于圣上一次都没有表露出来这种意向,导致这个谣言不攻自破。
因此谈到今日,公主的婚事在京城之中可以算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了。
杜小将军班师回朝那日,举城上下所有百姓都一睹过他的真容。
传奇公主配少年飞将。
这无疑大大激发起来了人们谈论的兴趣。
时至午时,城南兵营。
罗阮已来了多次,对这里熟门熟路,不用引见,就提着食盒前往演武场。
罗阮到时,杜若果然还在操练将士。
演武场内,这些五大三粗的士兵对于公主的到来也早就见惯不怪,但是这仍不妨碍他们聚众起哄的热情。众军集体怪叫一声,意味深长。
被这么多人当中起哄,罗阮次次都要脸红,尽管这样,她还是来的风雨无阻。
军中和杜将军关系稍近的,更是呲牙咧嘴催促着他们将军怎么还不过去。
杜若最先注意到罗阮的到来,她余光分散,面上却一点都未显急色。
肃静!她在军中极有威信,一声令下军中安静如初,有人尤记杜小将军刚在军中任职,半数多人不服这个看起来文弱如书生的将军,结果当这些不服的人全都被她挑翻在地的时候,再无人敢不服她的管制。
她召来副将吩咐:两刻后让他们解散吃饭。
说罢,她阔步向罗阮走来,途中把手里的棍子重归落兵台上,今日天热。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来了。
罗阮看着她满脸汗珠,心疼地要死,却只能单递上一只帕子,不敢有多的举动,就是凑巧路过此处,便进来看看。
未拆穿她拙劣无比的借口,杜若接过帕子,走在前面,偏高的身影正好能稍稍遮盖住后面的人。
罗阮见她不再说话,知道什么意思,乐呵呵跟了上去。
今日我带了些菜,都是你之前喜欢吃的。
罗阮偏头暼了一眼,刚好被罗阮逮到,换来正主又软又怂的讨好一笑。
杜若心弦被铮然拨动,压抑了三年某种不可言说的感情险要破土而出。
阴影离开,天光乍泄,刺的她睁不开眼。罗阮自知失言,紧闭嘴巴同样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公主大可不必如此讨好于臣,臣替圣上办事,每月有俸禄可得,即便是公主不来,臣也自会认真办事。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三伏的天,罗阮却感觉身上微微发寒。
还未开口,杜若又道,三年前臣便说过跟公主再无瓜葛,至于从前的恩情,臣走到今天的位置。公主大可以不必耿耿于心。
姐我,我不是罗阮脸色骤白,身形摇摇欲坠。
这话题这些时日在两人之间仿若禁忌,无人主动来喽提它,罗阮知道它横亘在两人中间,随时都能捅破她勉力维系的一丝联系。可她也没想过这话会来的如此突然,如此让她措手不及。
杜若用上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伸出手扶住那个她从头梢熟悉到脚趾的人。
公主走罢,往后也不要再来了。杜若闭目,再次睁开的时候心跳恢复如常。
说罢,她不再往身后看上一眼。
深宵,本就人少冷清的将军府更显寂寥。
白日里精致可口的饭菜剩到现在早已凉透,潦草得让人不知如何下口。
杜若却仿若无知无觉一般,一箸一箸地拿菜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