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了。之前在崔府的时候,温良还总感慨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崔小公子三天两头进补,原来是因为这样。
那晚之前,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他自嘲般笑了笑。可能是这几日在土匪窝玩得太忘形,忘记自己还是个药罐子了吧。
院子里格外寂静,与院外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好似两个世界。
温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读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你不恨吗?他轻轻的问。
恨?或许有的吧。
崔呈衍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反问温良,你觉得呢?
那漆黑的眼眸中,异常平静,戏谑多于愤恨,理智胜过怨憎。
这他也不知道了。
问出此话的温良只是觉得,如此骄傲的崔小公子,如此锱铢必较,爱憎分明的他,又怎会甘心被人暗算,一辈子提心吊胆呢?
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崔呈衍忽然说了句街头巷尾的老人家会说的话。这是我在街角老乞丐那听来的,他喝着小酒,醉醺醺的,快活得很。
良良,他叫着温良,弯了弯双眸。你在可怜我。
一语道破心事,温良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璀璨若星的崔小公子,又怎会需要他的同情呢?
崔呈衍低头看着他,蓦地笑出了声。
良良呀,你这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治得好?他笑说着,然后伸手碰了碰温良的脸颊。啧啧,还挺烫。
崔呈衍指尖微凉,还有薄汗。
温良下意识后退一步:声音逐渐变小:别!别动手动脚。
本该是理直气壮的指责,可最后却竟然有些底气不足,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指尖还未来得及收回,就看见温良离自己老远。崔呈衍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良良呀!你呀他捂着肚子笑起来,目似朗星。有一句话你听过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辈子很短,所以,一定要及时行乐啊
及时行乐,说的简单,做起来很难。
趁温良还在琢磨他的话,他欺身上前,附在温良耳边说:其实昏过去之前我说的话,我都还记得呢。
谁还不是个俗人了呢?
☆
这一夜的绿水寨,注定不太平。
大当家的病情突然恶化,竟在晨曦未露之际,一命呼呜。
三当家柴小虎悲痛不已,伏在大哥的病榻前哭得像个孩子。
不,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如果不是柴大龙,他现在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乞儿,到哪儿都是被人嫌弃的份。
柴夫人已经哭昏过去,被人扶去休息了。二当家鲍天雷也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泪,忙着安慰着寨中的兄弟们,俨然一副老大做派。
这无疑是刺激到了柴小虎的心。
猫哭耗子假慈悲!柴小虎咒骂一声,咧咧道。大哥尸骨未寒,有人就迫不及待想上位了,真是一刻也耐不住啊!
在场的兄弟们有心向着柴小虎的,也觉得鲍天雷过分了,于是跟着附和道:就是啊!大当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能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但敢这样说的终归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拿了鲍天雷的好处,想跟着他飞黄腾达。
这时,有人匆匆进了屋子,在鲍天雷耳边说了什么。只见他脸色骤变,顿时大怒:竟然有这种事!兄弟们!快把这包藏祸心的白眼狼拿下!
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的柴小虎就莫名其妙地被鲍天雷的手下制服了。
喂!姓鲍的!在大哥面前,你想干什么!
面对柴小虎的愤怒,鲍天雷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向众人解释道:大哥走得蹊跷,我留个心眼,就叫人去看了看大哥的药渣。
结果让我发现,这里面竟然混了一味毒药!有人想害大哥!
大家都知道,巫大夫是柴小虎请来的贵宾,如果药材出了问题,那岂不是
被先发制人的柴小虎破口大骂:你血口喷人!
事已至此,就算再愚钝他也明白了巫雪明明说过,大哥的病还能再养数月,怎么好端端的说恶化就恶化了?原来真的有人在搞鬼!
姓鲍的!你到底有没有心!柴小虎目眦尽裂,愤怒不已。枉大哥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为了上位就
柴小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布团堵了嘴。
二当家,这人不但谋害大当家,还往您身上泼脏水,真是狼子野心!
就是啊!真想不通当初大当家怎么会让这个毛头小子做三当家!他根本就不配!
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柴大当家要是看见自己一手创立的绿水寨变成了这样,非得气活过来。
乞儿早当家,现在这情形,柴小虎还能看不懂吗?
是他天真了,本以为顾念兄弟情谊,姓鲍的就会放过大哥。
没想到,竟是养虎为患。
寨中其他兄弟心思单纯,很容易被煽动,再加上姓鲍的又会做人,随便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大部分人心。
大哥,我太没用了。
柴小虎看着病榻上已无生气的柴大龙,骤然握紧了拳头。
☆
跟柴小虎一起被关的,还有巫雪和三七。
巫、巫大夫!我们会、会不会死啊!三七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利索。我、我还什么都、都不会呢!哪、哪有脸去、去见我、我死去的爹啊!
三七是巫雪出谷不久之后就收下的学徒。他爹本是巫雪的病人,因为家里穷,耽误了最佳救治时间,巫雪接手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三七爹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三七能平安长大,有口饭吃,所以非按着他跟巫雪拜师学艺。
学学医好啊弥留之际,三七爹摸着他的头说。以以后就跟、跟着巫巫大夫济世救
人还没说出口,人就没了。
他要是现在死在土匪窝,还是个半吊子学徒,在阴曹地府见了他爹都会被指着鼻子骂不争气。
想到这,三七竟抽泣起来,身子止不住地抖。
别哭,天塌下来有师父顶着,不会砸到你的。
巫雪这安慰人的话说的有些生硬,让人听了会忍不住想笑。
但三七却知道,这已经是来自他师父最大的关心了。毕竟平时巫雪都不让他叫师父,别人都以为他跟白术一样只是普通的学徒。
呜呜师父
怕极了的三七扑进了巫雪的怀里,哭得更凶了。
巫雪颇为无奈,但还是任由他在自己怀里鼻涕眼泪一把擦。
一旁的柴小虎见了,竟有些羡慕:以前我重病,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大哥也是这样安慰我的
提起柴大龙,他的眼眶又红了,鼻子很酸。
巫大夫,对不起。柴小虎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连累你了。
连累说不上,迟早有这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