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从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那种她很熟悉的脚步声。
苏允白眉头微皱,脚步下意识快了些。
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她加了速,这脚步声的频率似乎也快了些,但依然很稳当,带着一种独属于霍启年的从容。
苏允白顿住脚步。
那道脚步声也顿了下,却又很快响起,走到她身边。
夏天天黑得比较晚,傍晚的光线正自由地从走廊一侧的窗户往里蔓延。霍启年走到苏允白身侧,拦住了自外而来的大半光线,他的影子因此像有自我意识似的,肆无忌惮地包裹住苏允白。
但这包裹不过一瞬,很快,它的主人就很识趣地往前走,让开了光线。
不等苏允白问,这影子的主人自己开口了,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显得很温和:我送你。
他走在前面,一副真怕她不认识路的样子。
苏允白懒得跟霍启年争这个,跟在他身后,走向电梯的位置。
这栋楼一共有四部电梯,两两对开,算法相互关联。霍启年在其中两部电梯之间按了下行键。电梯的小窗口上,立刻就有一个向下的箭头在滑动,显示电梯将从三十二楼往下来。
这里是十三楼。
苏允白盯着那个32的数字,看着它慢慢跳到31,30不动了有人正在用这部电梯。
等电梯的时间一下子被拉长了。
金属制的电梯门光滑锃亮,隐约倒映出等在电梯前的两道影子,一道高一些,一道矮一些。倒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细节,但苏允白却很分明地感觉到,身后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这人还有没有点最起码的礼貌了?
苏允白觉得时间有点难挨了。
这时候,身后那人忽然开口了:为什么我们之间的事,不是一个有价值的案例?
很显然,刚才她跟郑若澄说的话,他从头听到尾了。
苏允白忍了又忍,没忍住:霍总就这么喜欢听人墙角?
霍启年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不受人待见,自顾自继续问道:是因为你更看重这段关系的开始吗?你觉得我心存利用所以,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符合爱情与家世门第的命题吗?
可是允白,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我受到的教育和经历都告诉我,重要的是结果和过程,从来不是开始。
故事的开头可以有很多种,并不是得从一开始就摆明阵仗、讲明立场才算诚意人心不是一成不变的,你不能因为一个不完美的开始,就否定了后来的所有事。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开始,也许并不是不完美。世上的事,自来都是有了交集才能有发展。
苏允白终于肯搭理他了,只话里却带着锋芒,开始当然可以多种多样。可是霍启年,我们之间,只是一个不完美的开始吗?
要不要我提醒你,我们不仅有不完美的开始,还有不完美甚至是难堪的过程,所以才有难看的结果你是不是把这些都忘了?
我没有忘。你也不该忘。所以,你至少该给自己一个机会,报复回来。他道。
苏允白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不由转头看他。
霍启年道: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犯下的错负责。虽然事情不能简单这样计算,但如果这样能让你出气的话,你可以报复回来。
允白,这些年你受了气,却单单一走了之而不报复回来不觉得吃亏吗?
他说得很认真。
苏允白却只觉得不可思议:霍启年,你到底把感情当什么?当过家家吗?你打我一拳,我就要打你一拳?她问他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霍启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曾经做错了,我在想办法补偿。我在请求你的原谅。
苏允白愣了下,很快追问道:为什么要请求我的原谅?是因为你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你问心有愧?
为什么不再大胆一点呢?霍启年看着她,我做的这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让恩怨归于往事
允白,让我们站在一个更平等的位置上,重新开始。行不行?
这一次,苏允白愣的时间长了些。
但也只是长了些而已,她很快醒过神来,冷冷一笑,看来我这个霍太太当得还挺成功,挺让霍总怀念。
不是霍太太。霍启年道,是我的妻子。允白,你看着我,我是认真的让我们重新开始这段关系,好不好?
他紧紧盯着苏允白,神色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他甚至下意识摒住了呼吸,等着苏允白的回答。
苏允白闭了闭眼,又睁开,神色里不自觉带上点讽刺,霍启年,你是在告诉我,我们之间还有爱情吗?
霍启年抿了下唇。
他以为这个问题会让他十分为难,可事实却是,他几乎不用做任何心理建设就将答案脱口而出:是。
苏允白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我不信?
霍启年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回答。
苏允白深吸口气,霍启年,即便算上那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离婚也不满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你告诉我,你我之间忽然有爱情了
那过去的那三年,是不是就是一场笑话?
究竟是你的爱情来得太容易、太廉价了,还是你把我当傻子?
霍启年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了,只定定看着苏允白。
苏允白继续道:我相信你是真的想挽回,可霍启年,也请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是为什么想挽回?
与其让我相信你是出于爱情说到这个词,她神色里又带上讽刺,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不甘心。
不甘心于被离婚,被指责,不甘心于我的不后悔,不挽回。你看不惯我这样潇洒,所以,你心里不平衡。
当然,你可能还有一丝丝愧疚所以,你开始了你所以为的补偿
苏允白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先是刘可欣,再是瑾之那边,然后是周夫人,未来也许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这就是你的诚意,这就是你的知错能改。
霍启年,你其实不是在补偿我,你是在补偿你自己。
你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被愚弄了,对不起人了你得做点什么,来实现情感上的自我满足,来让自己重新理直气壮起来,摆脱情感上的包袱。
挺好的,我不反对。
可霍启年,你凭什么要求我配合你?
你愿意赔罪,愿意补偿随便你,只有一点请你兼顾一下:请你只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满足,不要打扰到别人。
我如果真的想要所谓的公道和公平,我自己会找,不需要你给!
电梯终于来了。
苏允白一脚踏入电梯轿厢内,直接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很快合上。霍启年最后能看见的,只有苏允白冷冽的眉眼,那样冷静,近乎不近人情。
**
霍启年从未被这样曲解过。
他心里有气,决定不再自讨苦吃:如苏允白的愿,不再打扰她。
他如常地上班、下班,清醒地当着他的霍总,依然杀伐果断,依然精明狠辣。
没了她苏允白,他依然是他。
某一天夜里,霍启年忽然从梦里惊醒。他记不清自己梦见了什么,刚醒来时,只听见窗外雨声急促,鼓点一样砸在玻璃上他就是被这样的雨声惊醒的。
霍启年起身去关窗。
雨下得急,细细的雨丝隔着纱窗飘到霍启年脸上,凉丝丝的。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庭院以及大门之间的通道还亮着灯,在夜色里撑开明亮的一簇簇光。这一簇簇光又被雨雾折射着,泛开浅浅的、朦胧的光晕。恍惚看去,就像是有人站在灯下撑着伞,正预备着迎接晚归的人。
霍启年忽然觉得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