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在祠堂邀村民抉择,孙二狗平日里做了不少恶,早已惹了众怒,多数人认为应按村规处置孙二狗,将他关在祠堂,双脚戴上镣铐,三年内不得取下,如有再犯便要逐出布多。
贱婆娘,臭破鞋,老子迟早要杀了你,先x后杀,碎尸万段。
赵清姿面上仍是一副惊惧万分的样子,心中却早下了决定,等一年之期满,她便要离开布多,届时就是孙二狗的死期,也算为村民做一件好事。
祁瓒在受辱后的第二日,便醒了过来。身心都痛,他越发沉默,赵清姿瞧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觉得心力交瘁。
她这几日都不怎么出门,几乎时刻守着祁瓒,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寻短见。这人呐,高高在上时,你觉得他无坚不摧,跌倒谷底了,才知道原来不仅琉璃易碎,沙石也是脆弱得很。
她忙着手中的针线活,有时偶尔同祁瓒说上几句,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说的话却是在以毒攻毒。
你不如想开点,就当是遇上报应了,偿还从前的孽债。按照原定的命运轨迹,他逞凶残暴,孙二狗欺辱他,也算是业报。
她开口,他还是要回应的。我恶稔祸盈,本是死不足惜,这话说得几分苦涩。
知耻而后勇,日后若还有机会身居高位,也得谨记莫要仗势欺人说教的话本可以省去,但他若能能听进去,兴许也是好事。
你说得对,只有刀子扎在我身上,方知什么是痛彻心扉。太傅也曾讲过这些道理,但那时这些话于他而言不过是空话。唯有被人踩到泥土里,才有切肤体会。
屈辱如附骨之疽,忘不了。他握紧了拳头,几乎要将指节捏碎。
她沉默了片刻,想到了受尽屈辱却拼命想活下去的原主。
尊严这东西,从来就不值得用命去换,活下去,杀了孙二狗,你就解脱了。
想想战死的同袍,活着才有替他们报仇的可能。而今六胡肆虐,民不聊生。一年后是我的天运,我必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你也可以参军,保护流民,洗刷罪孽。
祁瓒有时听不懂她的话,什么一年之期,什么天运、什么军队的。听她的语气,仿佛是位手握重兵,能平息战乱的一方雄主。
倘若她不是在这间茅草屋中说这些话,倒像那么一回事,但他就是想信她。
你的天运,又是怎么一回事?
简而言之,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你现在活着就要赎罪。怎么说呢?她自己都还搞不明白这一切。
祁瓒想起与赵清姿有关的种种异象,心里已经信了,或许她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
对你而言,我是不是累赘?被她救了,与她相依为命,这个问题便日日盘旋在他心上。
不是,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事是比你活着更要紧的了,一年为期。
命运嘲弄,她的天命之人偏偏是祁瓒。一年之后,尘埃落定那日,她就摆脱这一切乱局。
好,这一年,我一定好好活着。他不懂为何是一年,但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贪求,还能肖想一辈子?一年已是命运格外开恩。
即便她只是个异想天开的女疯子,他也愿意信她,陪着她疯癫。
赵清姿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不再同他说话。她在琢磨另一件事,人在生死一刻,或许才会知道自己在意谁。
在崖壁上采药,她觉得坠着她不往下掉的,除了绳子,还有余信。
她坐在窗边绣着张大婶女儿的嫁衣,一针一线,密密匝匝,祈愿上天庇佑,让穿它的女子所得皆所愿,这世间已有太多的不圆满了。
王郎中自从得了铁皮石斛,再没收过麦粉,每隔三日替祁瓒换一回药。
他嘱咐说按时喝药,瞧着病恹恹的,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你这腿马上就要有知觉了。
赵清姿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晒晒太阳,兴许能让人有点朝气。天气好的时候,就将祁瓒挪到院子里,阳光对每个人都是慷慨的。
她也喜欢晒太阳,初春的阳光恰到好处。她请村里的木匠做了躺椅摆在院子中,代价是祁瓒教木匠的孩子阿毛读书识字。
读书识字原不是必须的,布多人尚武,但木匠说,有一日他家孩子问他爹,我们每天抬头都能看到日与月,这字该怎么写?
山川河海、日月星辰,总该让孩子知道怎么下笔。
布多没有笔墨纸砚,祁瓒便拿木柴做笔,以大地为纸,从日月开始教起。
她得空时,也在一旁教那孩子几句,讲《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祁瓒五岁那年,将《千字文》倒背如流,只求父皇可以去瞧母妃,但最终还是希望落空。张贵妃与显庆帝,没有哪一次见面,不是争吵怨怼。与父母有关的梦,都是噩梦。
赵清姿念书时笑盈盈的,摇头晃脑,像初开蒙的孩子。将祁瓒从回忆中拉回来,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祁瓒想起曾经答应过赵清姿,要请女夫子教她念书。只不过他食言了,还将她卖给了赵寒声。
她写得一手好字,即便是写在雪地上,也是铁画银钩,遒劲有力。也许是赵寒声替她请了夫子,想到这层,心中却又些帐然若失、酸胀苦涩。
只有赵清姿知道,她这手字是余信教的,她自个儿的字秀气些。
以后当了女帝,是要披折子的,字总要有几分王霸之气,震慑文武百官。
余信歪头看了看她,提笔写下王霸二字,打趣她说:何须费这些功夫,来日御笔朱批,末尾加上王霸二字即可。
可他到底还是教她了,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他行笔时的场景。
气和暖起来,雪渐渐消融,她换了些菜籽,种了茄子、蚕豆,菜苗也慢慢冒出头来,嫩嫩的绿芽看着煞是可爱,它们点缀着春天,有了生机,就有了期待。
春日就要来了,长安的柳树也会抽出新枝。她想起余信不喜欢柳絮,柳絮乱飞,很烦人,我不喜欢。
她突然也不喜欢柳树了,留谐音柳,霸陵折柳送别,又留住了什么?
第69章石头与精神胜利法
布多到底是在边塞,春天来得比长安慢一些。三月虽不下雪了,仍是春寒料峭,村里人依旧穿着厚厚的棉袄。
祁瓒的腿渐渐好了起来,能跛着脚走几步了,王郎中嘱咐她每日扶着他走几步,活络筋骨。
天气好的时候,她搀扶着祁瓒出门,去看看布多迟缓的春天,路上遇到村里人,很熟稔地打着招呼。
石头的腿瞧着好多了,你们夫妇总算要熬出头了。
我今天多摘了苜蓿,头茬的嫩芽最香,潇潇带回去煮点菜汤喝。
这世上终归是好人多,她手里拿着苜蓿叶子,想着回家让祁瓒煮苜蓿蛋花汤,家里还有两个鸡蛋。
为了不扶祁瓒出门,赵清姿请木匠做了扶杖给他。
有日,他自个儿拄着扶杖出门,去摘些苜蓿,却惹出一场小小的风波。
路上遇到两个布多的原住民,张二麻和钱狗蛋。他们是先民的后代,因为祖先建了村寨,平素就自视甚高,瞧不起后来者,加之祁瓒还不算布多人,对他更是鄙夷,总不免奚落几句。
当日祠堂表决时,他们就是那少部分站到孙二狗身后的人。
丑石头来了,今儿没娘子扶着,也能走了。
什么丑石头,我看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丑和臭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还硬不硬得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说得对,怕是个蜡枪头,可惜他那如花似玉的娘子,守活寡了。
两人一唱一和,祁瓒知道自己在村里的处境,他怎么样无所谓,只是不能给赵清姿惹麻烦,也就咬咬牙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