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被流放,却也不至于成为你们的猎物。
他淡淡说道。
滚!
石兽首领带领族人仓皇逃向远方,流放者等到他们完全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才弯下腰喘息。
脊背上翅膀的位置,又开始疼痛起来。
这种疼痛,以及衰弱,总令他疑心自己活不到明日。而在第二日,他又会照常睁开眼睛,在火焰下的洞窟里,在静水浑浊的山崖畔。
一边独行,一边与诞生自魔界的怪兽们战斗,日复一日。
但是今天,似乎有新的东西出现了。
流放者停下脚步,他看到石兽首领逃走的位置,依稀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他缓步走过去,手中紧紧握着武器,直到看到那东西的刹那,微微一怔。
那是一枚
蛋。
蛋上有密密层层的火焰花纹,呈现一种柔和的深红色。仿佛感受到有人正在注视它,蛋愉快地发出了声音。
叮叮!
什么怪东西。
流放者掉头就走。
蛋顿时傻在原地,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才开始一蹦一蹦地去追赶流放者的脚步。
蛋奋力追了一会儿,根本追不上对方的脚步,沮丧地待在原地。蛋身趴倒,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轻微的衣袍摩擦声响起。
蛋迅速支棱起来,明明没有眼睛,却能让人感受到期盼和喜悦的情绪。流放者静静审视了他一会儿,向蛋伸出手,灰袍垂落在地。
你也是孤身一个啊。
他叹息。
那就
一起走吧。
流放者在数年之中,漫游了整个火湖,终于有一日,他行至火湖边缘。他嘴里咬着一只风干蜥蜴,那枚蛋就在他胸口处,暖洋洋地散发着温度。
要到外面去吗?流放者自问,似乎没有那样的必要。就在他即将原路折返时,流放者隐约听到了破风声响。
翅羽森然的,是黑天鹅的阵列。深蓝王旗上天鹅飞翔,王旗之下,是隆重华贵的车队。飘扬旗帜与森罗阵列映在流放者眼中,他没有躲避,只是冷冷地注视着。
是恶魔中的大贵族吗?
车队扬起滚滚烟尘,从流放者身边行过,忽然,轮轴声一停,整支车队竟然在流放者面前停下。
流放者警惕起来,不过就算警惕,他也不忘把嘴边的半根蜥蜴尾巴吃下去,食物总是很珍贵的。
梦魇拉着的车驾中,似乎传出了轻轻的笑声。
你从火湖上来吗,旅者?
车中的大贵族问道,流放者向后退了一步,压低兜帽,并不回答。
你不必害怕,我并无恶意。声音又响起,吩咐左右,给他足够的食物和水。
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包裹递到了流放者面前,流放者迟疑了一下,那送包裹的侍从很有眼力,立刻当着他的面把包裹打开,露出其中的食物和饮水,展示给他看。
流放者接受了那个包裹,车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即将越过火湖边境,往卢斯特城去。在那途中,有通往魔界各地的大分岔,你可以跟随车队一起前往。
这句话落定,马车旁躬身侍立的一位大臣惊讶抬眼,接着又垂下目光。
陛下今日,实在说了很多话。
没有拒绝的理由,离不离开,对流放者没有区别。于是他跟随深蓝的王旗,缓缓向前走。车队行得不快,没有任何一只怪兽可以侵扰车队,训练有素的近卫会在它们靠近前就将其杀死。
半天左右,流放者看到了所谓的分岔路,这时车队也缓缓停下。
向左,是花海之城苏伯比安,只是花海已被战火填满,臣民苦于领主暴政,不是好去处。
向右,是我要前往的卢斯特城,虽然气候严寒,却民风淳朴,安乐富足。
旅者,你若向右走,我的车队可以继续庇护你。
流放者怎么可能应允恶魔大贵族的邀请,他摇头,孤身一人,踏上左侧的路径。
旅者。
这恩人真的话好多啊!
流放者想着对方赠与食物和水,并一路护送的恩情,再度回头,只听车中的恶魔说道。
你身上的那枚蛋,是不死鸟之卵,需要炽热之心才可以孵化。
有传言说不死鸟与王运息息相关,小心些,不要轻易显露于其他恶魔面前。
真可以称得上殷殷叮咛,百般嘱托,这样关切的态度,容不得流放者不动容。他深深看了一眼那飘扬着的旗帜,记住了旗帜的颜色与天鹅图腾。
为什么帮我?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音色带着伤势未愈的喑哑。
车中的恶魔轻声答道。
因为你是魔界的子民,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子民保护责任
流放者忽然咬紧了牙关。
何为王?
是端坐霜天之上,永远孤清地俯瞰世间吗?是躲藏在重重垂帘之后,永远傲慢地漠视一切吗?
他被天界的王漠视,却又被魔界的王援救。
站在原地,流放者目送车队远去,忽然,他摘下头上的兜帽
天使的白发顷刻间散落出来,在魔界的风中飘飞,夕阳色的眼瞳望着魔王离去的方向。
魔王。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魔王。
而在离去的车驾上,大臣进入车中,低声问道。
陛下,您对那名狼狈的旅者,似乎颇为在意?
魔王又开始不喜言辞了,他微微转动墨蓝竖瞳,沉默不语。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那在火湖上游荡的家伙很有几分孤傲的可爱,后来旅者主动选择与他不同的路,反倒让他心中生出许多敬意。
整个东域已经打成了一锅粥,魔王候补纷纷割据一方,他此去注定要遭受许多危险。
可惜,他不愿来我的卢斯特城。
魔王轻声叹息。
不然,我必将以上宾礼节相待。
***
听完安斯艾尔极为平淡的叙述,塞罗斯却仿佛已经能脑补出许多壮阔的场景。火湖之上,满身伤痕和风尘的天使被魔王所援救;或者歧路之处,两位魔王分向两道;再或者是安斯艾尔摘下兜帽,白发散开在风里
塞罗斯:
他当时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那么一点干粮和水怎么够!那么一点点叮嘱怎么够!他应该拉着安斯艾尔叮嘱个三小时!
安斯艾尔:
安斯艾尔:那样我真的会打你的,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他从旁边拿了一块烤好的面包,外缘酥脆,内里柔软,他把这块面包递给塞罗斯,笑盈盈的。
先还一点点。
当初的恩情。
先还一点点。
色欲之罪的魔王陛下也在脑子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