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摸摸鼻子,也拱手回礼道:玉内官多礼了,咱们都是替人办事,各有因由,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呢?
且要说起来,恐怕她得罪得更厉害。孟海想到澹台雁让她散布的流言,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玉内官,心虚地低下头,又摸了摸鼻子。
两人客套一番,终究是没什么话好说,又并肩去看褚霖和澹台雁。澹台雁骑着马,仍是十分高兴爽朗的模样,连笑声也放肆许多。
澹台雁失忆之后,虽比从前活泛些,平日也会嬉笑怒骂,可从未像今天这样发自真心地开怀笑过。若不是玉内官说起,孟海几乎忘了,自澹台雁失忆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澹台雁自觉掌握了骑马技巧,兴奋地溜达了好几圈,褚霖刚开始劝了几次,见她坚持,他也不再劝了,只笑眯眯地背着手看她。
骑过马,澹台雁又捡起弓箭玩了许久,褚霖一样劝了几句就不再劝,而是笑眯眯地在旁边给她递箭。
在梨园毬场待到日渐西斜,澹台雁还没玩够,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褚霖跟在她身后掀帘坐进去,刚刚坐稳,马车就迫不及待地往前走。
车里挺宽敞,可褚霖就是非得坐在澹台雁身边,澹台雁有些别扭,想让他离远点,可褚霖又很知分寸,无论马车再怎么晃动,两人之间始终间隔一臂距离,绝不会挨上她。
没过多久,澹台雁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孟海去哪儿了?
孟海在后面骑马随行。褚霖唇角仍挂着笑,低垂着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阿雁若是舍不得,不如让她进来坐?只是孟海大概不习惯坐车,她自己说骑马更舒服些。
澹台雁没来由地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她狐疑地看了褚霖一眼,又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今天在梨园惊吓一回过后,褚霖的情绪好像好像变得激烈了些。方才看她练骑射时笑得真心实意,现在提到孟海这两个字时,语气又格外冷些。
臣妾臣妾只是有些困了。
澹台雁眨眨眼,明智地决定不再提这事,阖上眼睛开始装睡,褚霖竟也没再说什么,只给她披了件披风。
在梨园过得着实丰富,澹台雁玩得正高兴,精神头也足,本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可马车上地方宽敞,座椅也很柔软,她盖着厚厚的大氅,被清淡的檀香气息环绕着,不知不觉中,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睡着了。
等她再次回到凤阙宫时,澹台雁才知道,这一觉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阿雁小心些,慢慢来,不要着急。
褚霖脸上又挂起往日熟悉的微笑,他站在车下朝澹台雁伸手。澹台雁脸上满是愤恨和羞恼,心不甘情不愿地扶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下车凳。
没有其它的缘由,澹台雁会乖顺完全是因为,她如果不扶着褚霖,连这马车都下不来。
澹台雁终于知道,她沉迷于骑马射箭时,褚霖为何随口劝了两句就不再劝了她没有经验,并不清楚,或者说曾经善于骑射如今却全忘了,骑射之事究竟有多累人。
两条胳膊几乎抬不起来,两股又酸又涨,膝盖是完全弯不下去。褚霖刚开始说要抱她下车,澹台雁不肯,他也不争辩,干脆利落地跳下车,然后笑眯眯地朝她伸出手。
此人着实太阴险了!
澹台雁咬牙切齿地下了车,立刻松开手。褚霖自如地把手背起来,眉眼弯弯,笑着侧头看她。
澹台雁憋着一股气,尝试着自己往前走,只走了小半步就一阵腿软。
嘶她摇摇晃晃,想要伸手扶住车辕,结果手也抬不起来。这感觉太磨人了,也不疼,就是麻,酸到骨头里,可这比疼更难受。
褚霖上前半步撑住她,轻叹道:阿雁,是朕不好,该早些提醒阿雁。他嘴上这么说,可两人都知道,褚霖在梨园是提醒过她的,阿雁能原谅朕,给朕一个赔罪的机会么?
天色已完,两人这么杵在殿门口也不像话,澹台雁总得回寝宫的。其实就算澹台雁不愿意扶着褚霖,让旁的宫人来撑着也是一样,可想也知道,有褚霖在,谁敢上前帮忙?
澹台雁咬着唇横了他一眼:这可是陛下自己说要帮忙的。
褚霖点点头,正经着表情肯定道:自然。可那双漂亮的眼眸还是掩盖不住笑意。
褚霖屈下身想扣住她膝盖,才刚碰到就被澹台雁立刻推开了。
你做什么!
被他碰到的地方比之前酸麻十倍,澹台雁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可她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褚霖也没设防,这一推倒让两个人都有些跌撞。宫人们都不知道帝后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说话,更没人敢上前搀扶。
阿雁,褚霖这回是彻底没脾气了,无奈地看着她,朕就这么吓人,连碰也碰不得么?
表情正常得没有一丝破绽,语气也很平淡,和之前哄她时的故意示弱完全不同。可澹台雁确实察觉到了他的落寞。
陛下多虑了,澹台雁眼神躲闪,主动伸手扶住他,臣妾只是想自己走。
褚霖垂下眼,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扶着她进了凤阙宫。
可麻烦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今日发了那么多汗,对于澹台雁来说,几乎和在泥地里滚过一回没什么区别,她是必定要沐浴的。
澹台雁扶着褚霖进了殿门,死活不肯再让他扶着去净室,褚霖也没多说什么,帮她叫了当值的宝橙进来侍奉,等澹台雁出来,褚霖已经打理过自己,换好寝衣了。
许是在等她,褚霖倚在床边,捧着本书专心在看。夜已深了,可澹台雁的头发还没干,宝橙端了个炭盆进来,澹台雁坐在边上,一边烤火,一边拿帕子绞头发。
宝橙把炭盆放好就出去了,屋里再次只剩下两人。泡过热水,澹台雁虽然手脚还是酸,但比刚回来时已经好太多了。她把长发用布裹起来,一圈一圈绕着拧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偷偷觑褚霖。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灯下看美人。
这还是在那话本里瞧来的,这话狎昵得很,出现的地方也非常不正经,可形容这场景再合适不过。
褚霖倚在床边,昏黄的烛光透过纱笼,轻柔地投在他脸上,拂过俊俏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抿起的薄唇。柔和的光线软化了那些锋利的线条,将威仪不凡的皇帝变得更加温和,而那对在白日就极引人注目的金红耳坠,前后晃动间,又让这份柔软更加明显。
澹台雁看得出神,没留意褚霖早已放下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夜里风大,再不弄干头发,阿雁明早就要头疼了。褚霖起身走过来,这样包着不好。
他衣带没系好,襟口松松散散的,有几缕头发顺着胸膛伸进去。澹台雁才发现他的头发也披散着,只随便拿了根发簪束起来,想是和她一样洗了长发,可这么快就干了。
褚霖走过来,手都伸到她眼前了,又突然缩回去。褚霖犹犹豫豫,小心翼翼道:阿雁愿不愿意让朕帮忙?
澹台雁:
这是在报复门口她推他的事吧!可澹台雁觉得自己好无辜,谁让褚霖突然伸手过来,她那不是反应不及嘛!
澹台雁看着他没说话,果然,褚霖一脸受伤地低下头,原本前倾的身子也坐了回去。他轻笑:阿雁不愿意,便罢了。
那一抹笑太复杂,既有对澹台雁的控诉,又充满被嫌弃的自厌,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澹台雁差点没忍住笑,轻咳一声,褚霖立刻关切地问道:阿雁可是着凉了?
或许吧澹台雁心念一转,又咳了两声。
褚霖当真着急了,蹙着眉,也不管澹台雁抗拒不抗拒,伸手贴上她头颈试温度。澹台雁在火前坐了一会儿,脸上是有些发热,褚霖立刻起身就要让人传太医院看诊。